“醒了醒了，妈，大欢醒了！”徐彩霞声音里透着喜悦。

　　老太太快步走到炕边，伸直了双手向前摸索：“姥姥的大宝，快让姥姥看看……”
　　其实是看不到的，林姥姥四十几岁就双目失明，就是村人嘴里的“瞎老太太”，在自己家里环境熟悉行动倒是没什么妨碍，出去就不行了，因而她很少去看嫁到城里的闺女。
　　也是为了不给闺女丢人，林家人对这个“瞎眼亲家”，是打从心眼里瞧不起的。
　　但在林欢颜眼里，这却是她最亲最亲的人，甚至比母亲还亲。不只是因为外婆向来偏疼她，更是因为母亲过世后就是这个瞎眼外婆照顾着她和妹妹，后来她去外地打工，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傻子一个瞎子，到她真的混出些样子来，外婆却早已去了。
　　林欢颜鼻子一酸，双手搂住老人，“哇”地一声哭出来。
　　老人拍着外孙女儿的背安慰：“醒了就好，不哭哈不哭，我大宝最坚强了，我大宝福大命大，一定会好好的，好好的就好……”
　　是啊，好好的，就好，就还来得及！

　　姥姥没有过世、妈妈还活着、小欣……
　　对了！小欣！
　　林欢颜猛地从外婆怀里挣出来，扭着身子双脚在炕下找鞋：“妈！妈！我鞋呢？我们得回去！回去找小欣！”
　　可能是大女儿的神态过于紧张激动，徐彩霞呆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林姥姥安慰外孙女：“你妈是要把小欣接过来的，等过两天你好了就回去接她。”
　　“过两天就来不及了！”林欢颜提高声调，立刻又缓了口气，把声音降下来，“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那家里，我担心。”
　　“呆几天应该没事吧，每天也就是上学放学，终归是姓林的，你奶她们也不能不给她饭吃。”徐彩霞说。
　　这倒不是徐彩霞不关心小女儿，那个年代的普通家庭都是这样的，孩子一日三餐让吃饱了，衣服给穿暖了，上学放学基本是没人接送的，一群家近的孩子就一起走回来了，至于学习什么的，那是学校老师的事儿。
　　林家人故意不给饭吃也是真不会，小欣吃的比只小猫多不多少，人也安安静静不像姐姐一样“爱闹腾”。就像这次大姑的女儿唐晶晶嘲笑欢颜姐妹俩，说她们有个瞎子姥姥、满身臭味的姥爷、被单位开除的妈……林欣颜就只会低头难受，不服气冲上去理论的永远是林欢颜。
　　那样乖巧懂事的小欣，在林家也不过就是只“小猫小狗”而已，在家吃饭的时候，拿了碗给拨一点儿让她到一边儿去吃，一大家子人下馆子去，可就没人想着她了。

　　想着小欣一个人孤单单地站在院门口等，望眼欲穿后努力爬上墙头，从那上头跌下来……
　　林欢颜用力一跳，赤足落到地上：“妈，你不知道……我们得回去，要不然，就见不到小欣了！”
　　——是见不到那个神志健全，懂事乖巧，会考双百分回来，小小年纪就会生火煮饭收拾房间的小欣了。
　　可这些话林欢颜说不出来，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徐彩霞闻言果然一惊，然后走过来，伸手摸大女儿的头：“妈，你再给大欢看看，她是不是还不太清醒，你那草药方子管用么？”
　　林欢颜甩头躲开：“妈我没事，我清醒着呢，我们得回去！我们必须回去，小欣会出事，出大事！”
　　徐彩霞更迷惑了：“小欣会出事，你咋会知道？”
　　对啊，我……怎么会知道的？
　　“梦！”林欢颜脱口而出，“我梦见的，我梦见一个人首蛇身的女人，长的特别好看，一点儿也不可怕，她走路是这样的……”

　　为了取信，林欢颜努力回忆电影里王祖贤张曼玉走路的样子，想到张曼玉的“小青”时，感觉找到了！边走边扭，还把舌头伸出来在嘴边转了转——可惜不够长，做不出那效果来。
　　不过就这，也把徐彩霞给看呆了。
　　她呆呆地看着大女儿，那神情也不知是惊吓还是惊悚……
　　好像演过了……林欢颜赶紧收了状态，回恢正常：“就是她和我说的，说小欣现在有危险，让我们回去救她！”
　　徐彩霞依旧是愕然不解，林姥姥忽地从炕边站起身，双手在胸前合什：“是常仙显灵了啊！是我们家的保家仙显灵了！那是从你太姥爷那一辈我们家就供着的保家仙啊。彩霞我和你念叨过，你怀欢欢的时候我梦就见过，我说什么来着？咱家仙家是和欢欢有缘，保家仙是稀罕这孩子啊。”

　　“对，对，就是咱家常仙给我托的梦。”林欢颜大力点头。
　　徐彩霞犹疑地看着一老一少，脑子里有点儿乱。一方面，从小她就知道她妈是供着一位蛇仙，而且给灌输了不少关于仙家的故事；另一方面，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受过高中教育的人，她又不愿相信。
　　“妈，我们快回去，晚了就来不及了！”林欢颜催促。
　　“可是，你的病还没好利落……”太荒诞了，徐彩霞还是不太相信，对“常仙”什么的，也本能的有种抗拒感。
　　“我已经好了，全好了！”林欢颜伸伸胳膊踢踢腿，刚醒来时的疼痛不适真的消失了大半，昏沉沉的头脑也清醒了不少，“是常仙！我们家仙人说她已经给我治好了，在梦里治的！”

　　徐彩霞依旧犹豫，林姥姥却对此深信不疑：“我们家仙家就是护着自己人，你舅姥爷小时候掉河里救上来时人都没气了……”
　　“就是咱家常仙给救回来的！”林欢颜接上去，姥姥说起过去的故事来那可是要说上几个钟头的，“所以我这点小伤当然不在话下，可是仙家说了，她去不了城里，小欣得我们自己去救！”
　　林姥姥弯腰在炕洞下摸出外孙女的鞋来：“那还等啥，快点去呀，彩霞，你快把包拿上。”
　　林欢颜自己蹲下身，系鞋带，那是一双粉红色的塑料凉鞋，鞋面上还有一大块同样材质的厚塑料，做成五个花瓣的模样，做工粗糙得像儿童用橡皮泥捏出来的。
　　真是丑得让人不忍直视……
　　套上鞋林欢颜就过去抓妈妈的胳膊：“妈，咱们快走！”
　　徐彩霞一手拎着人造革的“皮包”，一边扭头跟林姥姥说：“妈，那我们回去看看，我爹他们的饭我还没做呢。”
　　林姥姥摆手：“你快去，我去给仙家上柱香，就去焖饭熬菜。”

　　从屋子里走出来，林欢颜的头脑变得比之前更为清晰，门外就是一院子青绿，一片片小葱、小白菜比油画上的还要青翠欲滴……深吸一口气，没有尾气污染的空气真是太美了，比二三十年后特地去的“森林养吧”还要美无数倍。
　　要不是急着回去救小欣，林欢颜真想在这里多留几天。
　　接下来的经历就不那么美好了，从村子里走出来就用了二十几分钟，全都是土路。出了村倒是有柏油路了，可是不通公交车，林家有两辆自行车，被林欢颜的姥爷、老姨夫骑走了不在家里。
　　若说此时林欢颜最怀念的是什么，那无疑是自己的大越野……
　　在硬梆梆的马路上把脚底磨得生疼，两人终于来到宏阳市郊，有公交车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