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炷香的路程,幸时面色复杂的站在茶楼口看着对自己长揖行礼的青年,半响后才低声问:“等了很久了吧?”
“幸先生说的是。”钱渊脸上挂着幸时熟悉的腼腆笑容,“至少三个时辰了,为此都误了午饭,这茶楼只有点心……不过味道也不错,幸先生请。”
两人在二楼雅间坐定,钱渊挥手将仆役赶出去,亲自斟茶,“先生是来兴师问罪的?”
“明天一早,张四维等人就会被释放。”幸时冷然道:“你觉得你玩的那点把戏有什么意义?”
刚刚坐下来幸时就单刀直入,别跟我说不是你捣的鬼,除了你还有谁会去找张四维的麻烦?
“明天一早……”钱渊撇撇嘴压根就没否认,“至少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呢。”
“我不会去劝说中丞大人的,巡抚衙门内的确人心思动,但无碍大局。”幸时哼了声,“还聚宝盆!”
幸时这番毫不客气的话指向了钱渊散播流言蜚语用心最险恶的那个点,不仅仅是巡抚衙门上下人心思动。
最关键的地方是,张四维这个据说身家不菲的把总被软禁在巡抚衙门大半个月,一旦轻松脱身……在流言蜚语的影响下,别人自然是认为张四维花了钱打通了王忬甚至幸时。
你浙江巡抚大,我们认了,你幸时是最得重用的幕僚,我们也认了。
但不能你们将锅都端走,一点汤都不给我们留吧!
到那时候,别说那些被征兆来的小吏、杂役,就是王忬手下的幕僚恐怕都会心生不满。
“现在正是剿倭最关键的时候,杀了张四维于军心不利……”幸时叹了口气,“中丞大人的性子你不太了解……”
幸时这番话隐隐在指责钱渊布局强行迫使王忬对张四维下手。
“哈哈哈……”钱渊用一阵长笑打断了对方的套话,“先生误会了,误会了……”
“误会?”幸时眉头一挑,“别说那些流言不是你指使的……钱公子别让我小看了。”
“不不不,这点我认了,我说的误会是……聚宝盆!”
“世上真的有聚宝盆?”幸时冷笑两声,“就算有也埋在聚宝门下了。”
民间传说中,明处朱元璋修建南京城墙多次地陷,后来征兆沈万三的聚宝盆埋在地下才得以成功,那城门就被命名为“聚宝门”。
钱渊连连摇头,“世上从来没有什么聚宝盆,幸先生知道沈万三凭什么富甲天下吗?”
没等幸时回答,钱渊直接说出了答案,“海贸。”
幸时已经完全听懂了,所以他的眼睛都直了,不大的雅间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沉默,紧接着的是隐不可闻的吞咽声。
沈万三凭着海贸富甲天下,而张四维被公认和海商关系最为密切,难道……
幸时激动起来了,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要知道现在东翁正是缺钱的时候!
对面的钱渊心里倒是有点打鼓,就算王忬要打通关节逃离火山口,也用不着这么激动吧……他是不知道人家严世蕃胃口有多大!
“钱公子!”幸时兴奋的一把抓住钱渊的手,“确定吗?有多少?要不直接去找张四维……”
“不用那么麻烦。”钱渊用力挣脱,右手隐蔽的在袍子上擦了擦,才从内袋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幸时眼尖的看见了钱渊的小动作,虽然现在各种事充斥心头,也忍不住心里酸的很。
人家是松江案首,考个进士真心不算难,自己到老也就是个秀才。
人家青春年少,自己脸上都沟壑纵横了。
人家还英俊潇洒,自己尖嘴猴腮……
但等幸时打开那封信,这些念头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木木的看完纸上的清单,再木木的看向钱渊,张口欲说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钱渊努力堆起一个温和的笑容,他也没想到,一个明军把总居然能积累如此财富,恐怕顶的上明朝一年的财政收入了,也就被抄家的严嵩、致仕的徐阶可堪比拟。
还是那间书房,王忬盯着桌案前这个青年的眼神既复杂又纠结,他觉得自己可以像史书中无数先知一样指着这家伙说一句,“此子大有前途”。
怎么可能没前途,松江府的少年才子,已经有了秀才功名,还是府试案首,如果没有意外,一个举人功名是跑不了的,进士功名也正常。
心思缜密、精于谋划,几番进言都言之有物而且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其眼光的精准。
更关键的是,一个年仅十七岁的青年,居然能拒绝如此大的一笔财富,不贪不占而将其化作射向敌人的毒箭,王忬并不认为张四维明日安然离开后,钱渊就没办法对付他。
有敲门砖,有心机手段,又有舍得的胸襟气魄,这样的人才……王忬想起和钱渊同岁的次子王世懋,那还是个乖乖生,吃饭穿衣少了丫鬟伺候都会发牢骚……
一旁的幸时将钱渊递来的那两张供词细细看了遍,在心里盘算对方突然将这么一大笔财源双手相赠,会不会已经猜到了东翁有意离去的企图。
“砰砰。”
敲门声响起,幸时出门片刻后回来,又瞄了眼钱渊,才对王忬点点头,双手将两张供词递了过去。
钱渊安静的站在那,他知道这是去核实金宏口供,对此他并不担心……那位才一岁多的金嘉颖已经被张三接了出来。
大致浏览了一遍,王忬双眉紧皱,突然拍案而起,“身为明军把总,居然伙同倭寇杀人劫财,此僚猖狂,目无法度!”
顿了顿王忬加重语气,一挥衣袖道:“胡闹!”
话刚出口王忬就觉得一阵脸热,偷眼瞄了瞄,幸时也是一脸讪讪。
两个人同时想起,就在昨天,王忬也对此事说了一句“胡闹”。
同一句话对同一件事,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指向。
幸时咳嗽两声,拱手道:“所幸大人将其扣押,否则逃之夭夭,钱公子要报此血海深仇只怕无望。”
“正是如此。”钱渊作揖道:“恳请中丞大人为先父先兄讨回这个公道。”
“哎,贤侄请起。”王忬抬手挽起钱渊,“此事宜快不宜迟,张四维还在被扣押中,我先下令封了张家。”
钱渊嘴角微不可见的动了下,特么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但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抄家,银子拿到手再说其他的。
“对了,查封张家,说不定和张四维合流的歹人会鱼死网破。”幸时小心翼翼提议道:“钱公子今晚还是留宿的好。”
钱渊微微笑着,就是笑容有点僵,特么这是想等查抄结果吧,如果没那么多银子,王忬八成会把自己摆成十八般模样……还好自己已经让人去大致核实过了,数量也打了个折扣。
看王忬点头,幸时又提议道:“这件事需要公开审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同时被扣押的还有五人……东翁,是巡抚衙门这边还是交于杭州府推官或者按察使司?”
“涉及金家……按察使司比较合适,但张四维是个把总。”王忬捋须道:“还是这边处理吧,交付按察使司和杭州知府说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幸时了然点头,东翁这是要把这块肉整个儿吞进肚,巡抚衙门上上下下还能捞到点汤喝,按察使司和布政使司,杭州知府就没分润的可能了……也是,那位小阁老的胃口是出了名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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