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屋见不得生人了。”
秦时说:“没关系,没关系。”
覃科长也过来搭一手,与秦时一起将门扇抬到边上靠在墙上。
秦时说:“等一下叫个木工修一修。”
老人说:“没事,没事!又没有东西偷,以前还说要个门,防止别人家的鸡狗窜进来,如今上头有命令,不准养六畜,没门也不打紧,反正是大热天,门开着还凉爽一些。”
秦时打量了一下房子的四周,说:“刚才,我是开玩笑,说这是豪华大别墅,你住的都比别人好。说实在的。这是危房啊!再不修,不能住人了。”
老人说:“这样的房子能让我住下去,就谢天谢地了。人家正想将我们祖孙三人扫地出门呢!”
秦时问道:“爷爷,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说来话长,别说了!”老人说着,从八仙桌下面拉出两条四尺凳,又分别撑住双手按了按,试试结实不结实,免得将两位客人放倒,而后撩起腰间的土布围裙,抹了抹凳子面,“坐坐!坐坐!”
秦时说:“别客气,参观一下你的房子。”
老人说:“寒碜死了。”
房子说起来有三间,面积却不大,至多也就百把平方。左手一间,上下两层,下层是个分割成两个栏的畜生铺,大的关牛,小的关猪,里头没有任何活物,只有一堆烂稻草发出来阵阵恶臭。右手一间,通过门廊就是一个房间,房内铺着两张老式官床,官床上架着麻布青色布仗,还是石铁铁的冬天盖的被子,胡乱地堆放在修修补补的篾席上,篾席下面垫着蓬蓬松松的稻草。他们坐着的这间“客厅”的门对面靠墙砌着个三口锅的大柴灶,柴灶边放着一口水缸、一个碗格柜,碗格柜上头一张木楼梯架到了楼上。上了楼梯,右手间是小女儿和女婿的房间,里头放着一张架子床,床上同样石铁铁的被子、修修补补的篾席、蓬蓬松松的稻草。床后头一张放谷子的大柜,大柜里没有谷。左手间,就是牛栏铺顶上那一间,是老人自己睡的房间,两条四尺凳上,搭着一张旧门板,算是老人自己的床铺。床脚头堆满了陈年旧稻草,那是猪牛垫栏用的,也是牛到冬天吃的干粮,但现在不准养猪养牛了,这些干稻草,成了老人烧饭做菜的火引子。
这样一个破烂地方,要不是灶台佛龛上帖着:“上天呈好事”“下地保平安”这样的红纸小对联,要不是朝向门口的碗格柜两边的柜壁上帖满孩子的“三好学生”“积极分子”的奖状,你怎么会想到这是一家九口人居住的房子呢?
秦时和覃科长在老人的陪同下,楼上楼下,看了一遍,回到了“客厅”,秦时指指猪栏铺牛栏铺上头的房间,问道:“爷爷!下面养猪养牛,上头怎么睡得着啊?”
老人笑着说:“习惯了就一样,最近上头不让我们养这养那了,我们反倒困不着了。以前人困在上头,听着下面猪牛羊的哼哼声,我们一下子开始做梦了!”
秦时笑不出来,听着老人的笑声,他心里涌动起一股子酸楚来。哎——人跟人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城里人,如今住了多层,住高层,住了高层住排屋,住了排屋住双拼,住了双拼还得住独栋别墅。就拿他家来说吧!不仅在苏州最佳地段拥有一幢近千平方的大别墅,而且在北京、海上、京南和三亚都置有房产,甚至在加拿大温哥华的郊区,父亲也为他们兄弟俩和他自己买了三幢别墅。像他秦时这样的富户,只要牙缝里稍稍挤出一点,就足可以救济眼前这样穷苦潦倒的人家于危困了!
秦时问道:“爷爷,你刚才说,这样的房子都不让住了,叫你们住哪儿去呀?”
老人长叹一声:“哎——人家就是要为难你,还管你有没有地方住?最好你一家人都冻死饿死!”
秦时动情地说:“爷爷咱上头不会让你冻死饿死的,中央大领导讲了,扶贫路上,一个都不能少。”
覃科长也说:“是的,你放心,你们村是我区扶贫的重点村,上头很重视,所以派了小秦这样从大城市里来的干部帮你们,他是我们全市今年招来的学历最高的研究生。”
老人说:“烟酒生?你是专门搞烟酒的。”
说着,老人拔下叼在嘴边的旱烟杆,往鞋底上磕了磕,磕去烟锅里的余烟灰烬,往烟袋里搅了几搅,搅满了一铜锅烟丝,用黑乎乎的手掌抹了一下铜烟嘴上的口水,递给小秦:“你尝尝,我这个烟自己种的,切丝时,加了点茶籽油,怎么样?”
秦时推辞道:“老伯,你这个,我还真不会抽。”
老人猛然醒悟似的,抽回递出去的旱烟杆:“噢噢!我抽过的,脏。”
其实,秦时会抽烟,烟龄还不短,他在读小学时,就跟着一帮小混混,抽起了“大中华”,但这样的旱烟杆,他连见都没有见,更没有抽过了。
见老人脸上露出尴尬相,秦时伸手拿过老人手里的旱烟杆,含在嘴里,说:“我试试,我试试!”
老人划着了火柴梗,给秦时点烟,秦时猛吸了一口,喉头呛得难受,咳了几声,说:“老伯,你给我点烟,哪儿当得起呀!”
覃科长见秦时这副勉为其难的囧相,对老人说:“老伯,研究生不是烟酒生,是大学里研究学问的,小秦是研究农业农村的,比如你们村里发展什么特色农业、农民怎样增加收入、村里的居住环境怎样搞得更好等等,他是专门研究这个的。”
正说着,门外走进来个五六十岁的汉子,个子不高,敦笃结实,麻子脸,厚嘴唇,大眼睛,一副憨厚相。
老人叫了一声:“老五——”
老五没有应答他,只是朝两位城里来的人,热情地招呼:“哎吆——我说你们怎么到现在还没到?原来先到了这里啊!”
秦时听出了来人是村里的干部。
覃科长说:“你是……”
老人介绍道:“他就是我们村里大当家的。”
秦时伸出双手握住这双粗糙的大手:“你就是村支书卢老五啊!”
老五问道:“你两个年轻人哪个是……”
覃科长介绍道:“我是县委组织部干部科的,他就是我们组织部门给你们村派来的第一书记。”
老五双手往衣摆上擦擦,伸过来,握着秦时柔软而又光滑的双手,说:“你就是秦时同志啊!几天前,联村干部武幸福就跟我们说了,上级要给咱村派驻一个第一书记,这么年轻啊!”
覃科长说:“别看他年轻,他在读本科,读研究生时,暑期实习,社会实践,就到山西阳泉、陕西延安,当过好几个贫困村的副书记了,算得上是个老基层干部了。”
秦时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覃科长抬举了!以后咱就是一个村的人,请老书记多多传帮带,多多指导工作。”
老五说:“去吧!去村部!村两委干部都集中在那里等你呢!等一下,乡里的书记乡长和联村干部也要到了。”
于是秦时和覃科长告别了老人,跟随村支书卢老五往村部走去。
上级要给卢山坞村派个第一书记来,这一爆炸性的新闻,三天前就在村里传开了。首先知道这一消息的当然是书记卢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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