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伸手挠挠头上的“瓦片”,向各位点头致意,略带羞涩地笑着,说:“初来咋到,请多关照!”
卢老五宣布:“下面请村主任闷葫芦作欢迎词!”
来就来了呗!还作什么欢迎词?花头经真多!昨天晚上,卢老五跟闷葫芦说,明天第一书记来了,你讲几句,闵福禄就一百个不愿意,他不怕开会,不怕发言,但怕发空言,怕说套话,说大话。来了个第一书记,叫他作欢迎词,这不是逼鸭子上架吗?坐在会议桌屁股上的闵福禄扭动一下屁股,喉咙底下嘀咕了一句:“这个欢迎词,可从来没作过呢……”
坐在乡丨党丨委书记姚兆云边上的司文智,没忘记三国通叔叔“先声夺人”的高参,早就跃跃欲试,想在乡领导和新来的第一书记面前亮相了,他捋捋左手腕上的金表,说:“怎么样?闷葫芦开不了口,三个拳头打不出一个屁来?”
闵福禄这时开口了:“你的屁多,你上去放几个吧!”
司文智说:“上级领导面前,不要屁呀屎呀的!多不尊重!”
闵福禄作出一个赶鸡似的手势,哄他上去:“好吧!好吧!你上去尊重几句!”
司文智当仁不让:“我来就我来!”
说着,司文智捋捋左手腕上的金表,大步走上讲台,用肘子将卢老五往边上顶了顶,说:“广大党员干部们——”
“广大”一词是司文智在重要场合开口发言的标配,四村合并之前,他在原先的卢家自然村当村主任时,每次开会,无论是大会小会,都少不了他的发言,每次发言,无论听众多寡,他开头总要来一句“广大党员干部们”或者“广大村民朋友们”,有一次他家里为了门口鸡窝要不要拆除问题,夫妻两个商量不妥,便召集在读高中的儿子、在门口跳绳的女儿,在抽闷烟的老爸和在喂猪公的老妈,在堂前开了个家庭会议,一开口,便说:“广大家庭成员们,今天……”没等他将今天的议题端出来,儿子便呛了他一句:“老爸,别广大广大的,就咱家五六个萝卜头,能算得上‘广大’吗?你这叫词不达意,扣十分!”司文智威严地说:“我是家长,村主任,现在在主持会议,你不遵守纪律,小心把你开除了。”女儿毫不犹豫地站在了真理的一边:“我们班五十个同学,老师从来不说‘广大同学们’。”
“广大党员干部们——”司文智重复了一句开头语,“今天我们卢山坞村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历史性的、非常非常重要的一天,这一天我们迎来了区委组织部干部科的覃大科长……”
覃科长朝他摆摆手:“什么迎来了覃大科长!应该说迎来了你们村的第一书记秦时同志,这才是史无前例的。脱贫致富,党中央新时期的重大决策,组织上对你们深度贫困山村特别关心,专门给你们派来德才兼备的带头人,这才是史无前例的。”
司文智笑哈哈地说:“对!迎来了我们村史无前例的第一书记。”
秦时摆摆手,不好意思地说:“太隆重了,太隆重了。”
在新来的第一书记面前,要说点别出心裁的,以引起他的足够注意。说点什么好呢?司文智将想了三个晚上的台词,背了出来:“秦时同志来到了咱村,就是咱村的致富带头人,就得跟咱们打成一片,就得接受人民群众实践的检验,不是有句话嘛!叫什么‘实践是检查真理的第一个标准嘛!’……”
闵福禄开口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司文智知道自己说错了,笑哈哈地说:“闷葫芦,你书读的比我多,脑瓜子里的‘真理’比我多,但是你身上的‘实践’没有我的多。我这个村主任,对,就是原来的村主任,就是大家投票选出来的,而你呢,这个村主任是四村合并后,乡里指定的。这个实践就充分证明,干部是要靠民心选出来的。明年,是换届年,书记重新选,主任也要重新选,你这个村主任还能不能选得上,说不准呢!”
司文智越说越豁边,越说越离谱,闵福禄越听越刺耳,越听越发毛,他噌的一下,站起来,往门外走去,走到走廊的尽头,又回过身来,从窗户探进半个头来,补充了一句:“你不是很想当这个主任吗?很想官复原职吗?当着书记乡长的面,我现在就辞职,让你来当了。”说完了,走出去两步,似乎还不解气,又回过头来,补上一句,“我看老五你也辞了算了,人家胃口大得很,瞄准的最后目标是你书记这个位置。”
卢老五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要么回来,要么走开,转而对司文智说:“跑题了跑题了!今天咱开的是欢迎会!不是吵架会!更不是争权夺利会!”
司文智挪开叉在桌沿的两手,捋捋左手腕上的金表,说:“不好意思,是我跑题了。我要说的是,新来的村领导秦时同志也得接受村民们的实践检验这一关。一个好干部,不是靠上头任命的,要靠自己露两手,干出来的。”
看着新老两个村主任之间的炒角戏,听着老主任这夹刺带勾的“欢迎词”,秦时坐在那里,屁股下面像是扎了钉子,背脊上面塞了芒子,全身不是个味道。区组织部的科长,乡里的书记、乡长,都在场,新老主任都如此明目张胆的干了起来,他们之间的矛盾到了什么地步,可想而知了。怪不得,来时路上覃科长说起村里的干部,欲言又止,“我说了,你别吓着啊”!
一旁的卢老五觉得这个死蚊子话里带有太多的骚臭味,便打岔道:“你讲好了没有?下面区里来的领导、乡领导还要讲呢!”
司文智说:“你不要赶我下台,赶是赶不下去,凡是要下台的都是自己不争气下去的。”
乡里的几位领导实在听不下去了,陈书记干咳了几声,郑乡长苦笑着看看卢老五,游复兴熬不住了:“喂——死蚊子,哪有你这样的欢迎词的?嗡嗡嗡,难听死了!”
卢老五皱皱眉头,一副无可奈何状。
死蚊子干咳一声,继续他的宏论:“当然,我们非常感谢市区两级领导对我们这个深度贫困村的关爱,给我们派来大学生,带领村民们脱贫致富。在此,我首先代表全体党员干部对上级组织、上级领导的关心支持表示衷心的感谢,对大学生秦时同志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大家鼓掌——”
刚才被司文智没收了百元赌资的那个干部嘀咕了一句:“这几句才像个人话!”
司文智对卢老五书记说:“我讲完了,你来主持。”
卢老五话里有话地说:“没了?不再说几句,你就干脆将区乡领导的话都代表了算了。”
死蚊子说:“不代表了,不代表了。”
卢老五说:“下面请区领导讲话。”
覃科长站起来,立在原地,向大家介绍了秦时同志大致情况,肯定了一番他立志扎根山区参加脱贫攻坚战斗的高尚情怀,最后向各位拱手作揖:“一句话,请大家对秦时同志的工作大力支持,支持秦时同志,就是支持村支部的工作,就是支持咱们村脱贫脱困,就是对中央脱贫攻坚大政方针的支持!谢谢各位!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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