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文智看了一眼卢老五，脸上显出几分得意。看看吧！人家眼里哪有你卢老五？一根葱都算不上，在场面上只有我这个主任才玩得转呀！
　　大人物和司文智上了车，卢老五站在车边，车子启动了，卢老五还追了几步，跟车内的客人，说：“战总，欢迎你来家乡投资啊！”
　　人家头也不回，手也不招，摇上了车窗玻璃，只有坐在副驾上的司文智，往窗外将手伸得老长老长，笑眯眯地跟路边看热闹的村民一一挥手致意，微笑告别，好像远方来的客人不是坐在后排的战学践，倒像是坐在副驾上的死蚊子。
　　司文智，不是在告别，而是在炫耀。你看看，我司文智可以跟人家大老板同坐一辆车，出去同吃一桌饭，而你卢老五呢？哈哈！
　　第三天，卢老五终于将司文智盼回来了，是大人物的司机特地开车将他送回来的，车到桥头时，卢老五刚好在桥下洗完澡上来，见了司文智从车上下来，问道：“怎么样？谈妥了吗？他愿意投资多少？”
　　司文智看到四散里的村民，围了上来，故意将声音放得很高，说：“战总大老板，打算投资一个亿。”

　　卢老五高兴得手上拿着的洗好了的短裤衩，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下，说：“真的？一个亿啊！”
　　司文智声音比刚才还响：“人家不是投在咱们村，而是投在山上、山下和牛角坞，先期投入三百多万，租老房子，一租就是七十年，再投入三五百万，修房子，后续再投入大量资金建设村里的设施，至少个把亿。”
　　卢老五半身掉到了冷水里：“那咱村呢？”
　　司文智说：“一分不给。”

　　卢老五说：“为啥？”
　　死蚊子说：“为啥？问你爹去！”
　　我爹？我爹早已走了，走了都十几年了。噢——明白了，这个地主的儿子还在记仇呐！也难怪，人家当年……一直都是村里的对象。这期间，大部分时间是老五他爹卢秉章当书记。虽说，当时直接动手给他爹吊打飞行的是……，但他爹至少没有任何保护他的言行，在他心目中，他爹也是迫害他们一家的主谋。这个苦命的孩子生下来跟着父母没少吃苦，小学毕业就不让读初中了，当时正是老五他爹当书记的时候，村里不肯在升学推荐表上盖公章。这一年，他送给了另一条山陇里的舅舅做了儿子，随舅舅改姓战，学践一名是爷爷起的，表面上是当下最流行的语境“学习实践”，实际上是取“学习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意。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到过卢家村，而他的父亲在改革开放之初，摘掉了帽子，落实了政策，迁居到了省城，这时，他那当过民国要员的爷爷也从牢里房里出来，上头将位于钟山脚下的一套洋房归还给了他家。

　　现在，人家是故意将钱砸在邻村，而不给你村里投资一分钱，是在气你们啊！气你卢秉章的儿子卢老五啊！
　　卢老五捡起掉在地下的段裤衩，脸上笑得很是扭曲：“文智，你问问战总，要是我这个书记马上辞职了，叫乡里任命你司文智来当，看他能不能将一个亿中分一部分投到咱村来？”
　　司文智说：“可以试试！”
　　司文智马上给战总拨通了电话，卢老五从他手里将电话夺过去，说：“战总啊！我是你老家村里的书记卢老五，你看这样好不好？我马上向乡里辞了书记，让司文智来当，你这一个亿，能不能投一部分到你的老家来吗？我恳求你了！”
　　对方说：“这是什么话嘛！我钱投到哪里，跟你当不当书记有啥关系嘛！”
　　卢老五说：“我知道，你们家当年在村里生活得不愉快，我父亲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我代表他向你道歉，你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全村父老乡亲的份上，把咱卢家的老房子也租了去吧！”

　　对方说：“不提了，不提了，都过去了。好了，我还有事情，不说了。”
　　当即，卢老五和司文智跑到了乡里，来到姚兆云书记办公室，卢老五提出：“我这书记让给司文智干吧！”
　　弄清了原委后的姚书记说：“你真的要让贤，也得等大后年春季选举时候了，为了有利于招商引资，你们可以先跟人家大老板说清楚嘛！”
　　回来后，司文智拿着一叠合同书，三天内就代表战总跟其他三个村有老旧空房子的人家签了约，一个月内七十年的租金，全到位了。一个户头，五万，八万。天上掉馅饼，地下冒油井。拿到钱的三个村村民开心得不得了，而卢家村的村民则恨起了卢老五，要不是你当书记，这个钱哪儿轮得到人家村里人白拿呢？有些村民恨恨地对村里的党员们说，大后年你们选书记不能再选那个老东西了啊！有些党员恨恨地想，大后年选举，我们一定不投你这个老东西的票了。

　　真的是白拿！年底市区两级下了个文件，将乌溪乡范围划为一级应用水源保护区，叫停了南京春和景明旅游集团公司在三个村投资的民宿项目。村里人拿到的三百多万房租，一分也没退还给人家，用了白用。谁叫你那么倒霉的，投资的项目跟上头的政策干上了仗呢！

　　卢老五既喜且忧。喜的是，好你个战学践，活该三百多万打水漂！谁叫你那么小鸡肚肠！你们一家在那个动乱年代里，吃了苦头，怎么全怪到我父亲头上来的呢！都过了那么多年了，你回乡投资，边上三个村你都大把大把的撒钱，可就是不给你生落的这个村一分钱，让我卢老五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忧的是，村里人见邻村那些人家，白白拿了好几万，房子仍然自己用着，心里难免羡慕嫉妒恨，最后都恨到了他卢老五头上来了。哼哼！要是你卢老五这个书记换成了司文智，这等好事哪里轮得到他们那三个村？毫无疑问是到了我们嘴边的肥肉掉到了你们的碗里去了！

　　到了三年后，也就是去年的春季换届时节，遇上了四村合并，不选举了。为了稳定，乡里按照村的大小，分馒头似的，将两委干部各村分着当，便宜了卢老五，继续当他的书记，而且是大村的书记，吃亏了司文智，主任没得当，只捞到一个支委，管管社会治安，相当于一个甩手掌柜，领领补贴，村里那些婆婆妈妈的屁事儿，想管，管一下，不管，也拉倒。
　　此刻，卢老五站在卢园的废墟门槛前，脑子里浮现出那次战学践回到村里时的情景，那咖啡色眼镜，那睥睨眼神，以及司文智带回来的那一叠只跟其他三村空房子主人签的合同书，被羞辱的感觉再次像蛔虫似的搅动着卢老五的五脏六肺。
　　哼哼！乡里姚书记有水平啊！打乱了司文智的如意算盘！如今村里来了第一书记，要跟他好好合计一下，设法将村里其他还没倒塌的民国以前的老房子好好修缮一下，让它们成为村里的一个亮点，就是要让你战学践家的老房子永远倒塌着，一堆烂木头，一堆废砖头。你要气气我，我也要气气你。
　　卢老五往废墟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呸——”转身离开了这里，往村部走去。
　　秦时从后山坳下来，回到村里，路过村民家门口时，看到有人还骑坐在门槛上呼呼呼地喝粥，便到村部走廊上骑上自行车经村北小路，来到隔壁如皋村村口的一家早餐店，一碗豆浆两个鸡蛋三根油条，吃完了，扫了扫微信，付了款，骑上车就回到了村里，刚到村部走廊上，书记卢老五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