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道长见同行的王褒生既然已经上了画舫,就很难再请下来,而他也察言观色,知左宗棠脾气耿直,正是难以下台,于是便假说天象,化解尴尬,闻的此言,杨庆琛自知其意,先令众差岸上休息等候,随即朗笑一声,上前一步,拉了左宗棠便往画舫上迈去,众人顺次也就上来了,那舫主既见如此,也不好说什么,左宗棠却突然转身,对着舫主深辑一礼,赔笑道歉,那舫主也是聪明人,知道眼前之人也非平民,自也较不得真,便好话说尽,又询了按察使的意思,着小厮加备了酒菜素餐,不一时便准备好,解了缆绳,踩起脚桨,画舫缓缓离岸而去。
日期:2021-03-18 21:24:03
第四章 众俊杰把酒洞庭 七文士借诗铭心
道光十九年秋,贺熙龄赴京,途径九江时,见明月如昼,十分想念爱徒,遂作《舟中怀左季高》,并加注曰:季高近弃词章,为有用之学,谈天下形势,了如指掌。今录数语,以现当时左公心境也:
六朝花月毫端扫,万里江山眼底横。
开口能谈天下事,读书深抱古人情。
渺渺扁舟天一瞬。极目空清,只觉云根近。片影参差浮复隐,琉璃净挂青螺印。此时调用王夫之的半阙《蝶恋花》来形容艳阳初斜的洞庭湖,当是写得美景于万一,单说琉璃一句,就要美到极致了。
画舫之上,共有十人,除了舫主和一位小厮,其余八人各叙了字庚,于舫蓬中落座,杨庆琛坐了主位,玄阳道长整六十岁,年龄最长,与便衣老者谦让一番,坐了主客位,那老者名叫陶廷杰,字涵之,乃是二品大员,新由甘肃按察使升任陕西布政使,之前告假回贵州老家拜扫先茔,今番履任,途经长沙,特访好友杨庆琛,因杨庆琛亦将履新,事务已了,遂相约来巴陵游湖,才发生之前的事,陶廷杰今年五十三岁,自是坐了副客位置,吴敏树三十三岁,王褒生三十一岁,依次落座,左宗棠虚岁二十七,虽在辈分上算是谭继洵的尊长,但此时大家仅按年龄论续,竟不计官职辈分,就和十七岁的谭钟麟以及十六岁的谭继洵陪了末座,左宗棠生性豪爽,根本不予计较,众人刚好围坐一圈,先品了茶,然后上了酒菜,玄阳道长因是出家人,便在面前摆几样素食,以茶代酒,几次杯盏交错,话渐渐多起来。
先是玄阳道长惦记钟麟欲往长安一带游历,如今座上有陕西大员,自然主动介绍,请求照拂,后来闻的道长欲去山东滕州,杨庆琛直叹缘分,原来其将升调山东布政使,已闻京报,只待圣旨,不日启程,遂相约同路伴行,再后来王褒生说自己也要赴山东游览,便也一道,盖因其自岳阳楼下茶肆起,几乎与玄阳道长一直论道,直感觉恨不能请教个几天几夜方休,今听说道长即将离开,甚不甘心,他素来游历四方,无牵无挂,当时便决定也去山东,好与道长谈个痛快。左宗棠亦与邻座的吴敏树交谈起来,他虽然看似粗鲁,其实只是性格过于直爽,文采礼道无不精熟,吴敏树认真交谈几句,便知以前过于以貌取人,倒是自己显得俗庸了,那谭继洵因为年龄最小,又与业师同座,话语颇少,但说起话来也是引经据典。说来甚巧,当是时,座上八人恰有两进士、三举人、一隐者,两少年,两少年风华正茂,前途无量自不必说,这三位举人,来日一位位极人臣,功业赫赫,一位终成名士大儒,著作等身,一位先官后隐,参透诸多玄关,但竟都真的终生不为科举功名奔波,也是奇事。众人时而慨叹,时而朗笑,真是一番热闹景象。
陶廷杰和杨庆琛自多谈官政诸事,说起当前两广、闽浙、两江等地鸦片泛滥的事来,各自忧心,谭钟麟暗自留意,渐知玄阳道长之前所言果然深有道理,更是钦佩起来,这时两位大员谈的兴起,众人皆定神凝听,陶廷杰道:
“据愚弟所知,这湖广二省,由林少穆亲督,素来痛恨吸食贩卖鸦片,应该不致有何泛滥之象矣!”
“涵之兄有所不知,愚弟前年六月始按察湖南,时林少穆署理两江总督,就常语及诸地鸦片泛滥状况,临行之际,特地嘱令严防铜船、盐船私运鸦片,这两年来愚弟剔弊厘奸,整顿营制,虽携去年少穆总督湖广之威,无奈庙堂之上,总有掣肘,难尽全力矣!”
原来杨庆琛与林则徐同为郑光策的弟子,于闽浙沿海成长,虽然不及林则徐深受 信任,位居高位,但实是林则徐的师兄,因是郑光策第十位结业弟子,林则徐每称呼必为“雪蕉十兄”(杨庆琛自号绛雪),二人私谊甚厚,又同忧虑国是,便时常书信往来。
“难道庙堂之上也有看不清鸦片为害殊深之人?还是圣上……”陶廷杰欲言又止,毕竟座上众人多是初识,也不敢妄言。
“那倒不是,圣上早即忧心此事,无奈许乃济、琦善等人总是从中阻隔,反对从严禁烟,说什么‘鸦片吸食数十年之久,十八省之大,不可立禁’,说吸食者中有‘忠良后裔、簪缨世胄’、有‘幕友书役’、贤媛、孀妇以及‘农工商贾,安分守己之人’,还危言耸听,说‘闽省海疆,其人习于械斗,善于打仗,吸食鸦片者尤多,禁烟恐起民愤,毁我大清国本’,真不知道这帮人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照这般下去,不出数十年,朝廷子民就只剩吞云吐雾,将士兵弁即惟有骨瘦如柴矣,还谈什么国本,实在是笑话。”
“听说黄树斋(黄爵滋)、龚定庵(龚自珍)、魏良图(魏源)等还是力主禁烟的,唉,只是这琦善与林少穆素来不和,也不知道这场角力,胜算如何耶?”
“听少穆讲,上月四月初十日,黄树斋上‘请严塞漏卮以培国本’折,历数每年漏银数额,去年仅两广已达三千万两,并其它各海口,年漏四千万两白银不止,圣上大为震动,已着王公大臣将军督抚各抒所见,少穆这两日已经撰就了四千余言之奏折,不日将递呈圣上,力谏圣上独断乾坤,罢免许乃济等老朽之臣,救我大清于危亡之间也。”
“如此说来,林少穆真是我大清之栋梁,与其同朝,乃吾辈之幸也。”
钟麟虽默不作声,听来却字字如雷贯耳,方知东南沿海果真有兵革之虞,便数次不安的望向玄阳道长,欲插话提醒夷人船坚炮利之危害,但见道长微闭双眸,沉定不语,也就不敢造次,只是内心如波浪滔天汹涌不已。
陶、杨二人正唏嘘间,却听左宗棠忽然呜咽着小声哭了起来,一时大为诧异,虽则众人多是今日才识得此人,但言行之间已略知其性情豪放,不拘小节,哪曾想如今竟如闺房女子一般哀怨,而且也不知是何原因,只见的如此一个粗壮汉子哭啼,甚是别扭,都强忍笑声,吴敏树便问是何缘故,不曾想左宗棠闻言竟放声嚎啕起来。
原来左宗棠因心中不甚畅快,贪了数杯,此时已是微醺,听得陶、杨二人专谈林则徐,便想起自己京城陶然亭葬诗稿的事来,当时只因林则徐的柱联意境颇为消沉,哪知那柱联尚是十八年前江南道监察御史(嘉庆二十五年)任上因弹劾时任河南巡抚琦善无能误民致反被诬陷,愤而辞官之时所题耶?想林公忍辱负重,重新崛起,终成国家柱石,自己却无谓伤感,怀才不遇,报国无门,未知一腔抱负何日方能得偿,不觉就失了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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