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道光廿九年,正是己酉科乡试之期,钟麟检点行装,嘱托了爱妻,辞别岳丈,经虎踞镇直赴长沙府而来。是年考官为山西车顺轨,同考官浙江徐元勋,第一题为《论语》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一节;第二题为《礼记·中庸》:“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二句;第三题为《孟子·离娄下》“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一句。钟麟早对典故了然于胸,又深加思索,方研墨润笔,洋洋洒洒,笔出千言,几场考完,也不在省城流连,自顾回了家去。
数日后的一个清晨,钟麟起床梳洗毕,忽听见村头一片锣声响起,人语鼎沸,再听竟奔了自己住处,连忙出得门来,却见是三位隶服之人牵马向自己迎面而来,众邻居指了钟麟,来人中的一位拢定马匹,气运中腹,高声喊道:“捷报老爷谭讳钟麟高中湖南乡试第九名,京报连登黄甲。”钟麟忙迎过来,丫鬟正在清扫庭院,此时方开了大门,一行人进入院中,钟麟一边打发丫鬟给岳父报信,一面着陈氏上茶并准备厨下,招待报录之人,来人还有别处需要通报,喝了茶,也不多留,拿了赏银,即出门策马而去。
报录三人刚去,却见虎踞镇的几位贤长并行而来,却原来报录之人先到了虎踞镇谭家,知道钟麟身在高陇乡才又转来,全村之人皆知钟麟已是高中,便约定贤长几位前来迎接回村,钟麟同岳父商定,自己先行回家,次日收拾停当再送家眷,陈员外知道女婿事大,必得用钱,暗交了数封纹银,又打发一名家丁前去帮忙不表。
且说方一近村,里长会同自己的二兄一弟以及众多邻居早就迎在村口,见了钟麟,嘈杂恭喜一番不表,随即簇拥了回老宅而来,钟麟近几年不在老宅居住,幸喜老母及幼弟多有照拂,并无阙漏,一早就已开始洒扫,母亲及二位嫂子会同几位近份乡亲早备了饭菜,专等回来应酬。但见钟麟镇定有方,谈吐谦恭,纳馈各方礼赠,举止得体,端是一片风度,镇上员外周昌俊竟送了一处三进出的宅院,钟麟不便拂却又不肯平受,当下又向岳父借了三百两托里长转交,算是按值购买,其后远近各处在籍举人、员外多有来访,钟麟一一待接不表,又会同同榜多人前去长沙谢了房师,才知曾有一面之缘的谭继洵和自己同榜中举,两人自有一番叙谈,甚是投机。回来仍有大量访客,直忙到十一月方渐稀少。这天却忽然来了一书,拆开竟是林公手迹:
“文卿贤侄如晤:一别经年,杳无消息,今病笃辞归故里,途径湖南,颇受挽留,停舟长沙城,得知贤侄已胜乡试,本要来贺,无奈身疲疴重,前路将入洞庭而下,与君居处愈行愈远,错过实为巨憾,些许言语面谈为佳,望贤侄能劳动身驾,来舟一晤。又:未知贵友玄阳道长可在宝观,身体康健否,如能一晤,当无憾也。”后附停舟地址一行。
钟麟知道林公身体不好,忙嘱咐陈氏家务诸事,顾不得收拾行装,径直奔凤栖观而来,所幸道长与王褒生俱在观中,说明来意,玄阳道长一改稳重之态,便邀了王褒生同钟麟往码头而去,道长年已七旬,身手依然矫健,王褒生四旬有余,步行如飞,反倒钟麟最觉吃力,不由暗叹今后定要访些强健体魄的术方来用。
次日三人抵达长沙城,按地址寻了来,通报名号,林汝舟识得钟麟,迎进船上。林公会同汝舟、聪彝二子吃毕午饭(其时林公三子拱枢送其母灵柩已回福建),正在饮茶,见客来,忙起身答礼,褒生、道长虽是初见,但因林公师兄杨庆琛与二位相交甚密,书函中颇有描绘,此时也不生分,众人寒暄毕,林公打发二子往长沙城答谢当地官员,船上只留下主客四人,玄阳道长先是为林公把脉观相,钟麟见林公气色虽不错,但比从前消瘦巨多,恐怕这些年来多有病苦,只盼望道长能报林公身体安好之消息。
“宫保非同凡人,贫道自也不好妄言,只是……
“林某今年已经六旬有五,早已耳顺且知天命,道长但言无妨。”林则徐从道长情态中揣摩到道长对自己身体有所顾忌。
“恕贫道直言,宫保之脉象甚为虚弱,恐是数年病累过度,如今已经积成重症,今后小心调息或许可以有所回转,只是切不可再劳累身心,更不能过于动情……
“林某明白,自道光初年放弃归隐南山,而来近三十年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惟思报效圣上知遇之恩,今日之情,已在意料之中,只可惜现今狄夷四起,国困民乏,天不假年,恐再无力报效朝廷,更尽臣子之忠也。”
“宫保万勿感伤,方才贫道已言,动情过度乃为颐养大忌,何况公之行径,早为万民敬仰,天下谁人不知宫保尽瘁之心,只是有些事情,天命难违而已,要说英雄,宫保自道光十九年已是天下之首矣,名垂青史乃是自然之事也。”
钟麟和王褒生也齐声附和,劝慰林公,只见林公微微一笑道:
“道长所言,愧不敢当,然林某绝非沽名钓誉之辈,此生历尽波澜,功过无数,尚有太多未了之志,吾虽有三子,然性情皆甚平淡,恐难继志向,至时深恐不敢瞑目也。”
“英雄心境,时代翘楚,贫道虚活七旬,亦知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抗争,英雄也须安待时势,宫保之所为已属登峰造极,然千载累弊,数朝积困,岂是三五人力所能逆转者也?”
“此正乃林某欲会道长之意,我辈身在红尘,功名利禄牵绊,难有道长跳出尘世之明晰,故特托文卿邀道长而来,瞻望天下大势,为鄙人化解困顿,吾师兄杨廷元,好友陶涵之皆得道长指点,已算急流勇退,林某冒昧请见,只望道长不计鄙陋,指点迷津也。”
“宫保客气矣,贫道能亲沐英雄之姿,已属大幸,鄙言陋语,得为英雄入耳,夫复何求?单就论当今之势,我华夏已临千年之大变局,外敌势强,几无相抗,内政困顿,难求改革,短时内毫无奋起直追之势,恐怕要受大辱也。”
“依道长之言,此时堪比五胡乱华之险?”
“贫道以为险出甚多,五胡乱华,蒙元南侵,乃至今朝入关,虽也是外族入侵,但其文化发展都不及我华夏,技艺亦为落后,不过是仗了兵马之利,借了中原内乱之势,华夏之地权柄虽暂归外族,然政体依旧,反观如今之势,以十数年前宫保亲刻《四洲志》来观,亦知我朝技艺差之外敌甚远,对战之形不啻以卵击石,即使侥幸胜得几阵,亦是无济于事也。”
“道长所言甚是,林某十数年来多方收集民间枪炮技艺,组织工匠仿造洋人之大炮,观之威力尚可,唯独船舰,差之甚远,乃余生惦念之最,依道长之见,倘若我朝官民齐心,造出与洋人相仿之舰炮,可有机会挽回败局?”
“公之所言,道理不差,只是宫保可曾想过,洋人之技艺缘何超出如此之多?即便仿造成功,也要十数、数十年后,至时洋人或已造出更锐利之武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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