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道长宣一声道号,宽慰曰:
“此刻大清乃至华夏,恰如重症之人,温和调养或许贻误诊治,然方以重药也可能一剂断魂,故而孰是孰非,孰好孰坏,亦须造化,若天佑炎黄,温和调养或能渐见起色,重药一剂也能起死回生,故而宫保不必过于忧怀,可欣慰者,华夏地大物博,虽失沿海数镇,不过蚊蝇之祸,纵使海战不成,还有广大陆地,夷人想要占我全国,也非易事;而我朝子民众多,骤然灭我族种,更是几无可能,夷人险恶之处,一乃控制贸易,枯我才力,二则影响政治,奴役我民,三是思想入侵,断我文化,故而贫道以为,守土为第一,安民仅次之,唯有在此之上,博纳夷学,推陈出新,方能挽救危局矣。”
林公听的连连点头,道长所说,自己也大都有所想及,只是一想到国家民族今后还要备受欺凌,而有识之士惟有忍辱负重,甚至终生难见希望,总是感觉悲伤,最可怕者,自己奋力呐喊,除了寥寥数人,多不肯正视处境,朝堂之上,每有欺上瞒下,玩弄权术,粉饰太平者,真不知何时方能改观,自己这些年身在边陲,见多民间疾苦,看够劣官嘴脸,真想如三闾大夫般纵声高歌,以求唤醒世人,纵九死亦是无怨无悔也。林公本还想询问玄阳道长大清之气数如何,此时想来,也已不再重要, 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但要说是力挽狂澜之圣主,却也相去甚远,自己更是来日无多,只好交予后来者也。
四人又聊了片刻,林公病躯未愈,精神已甚寥落,三人于是辞行,林公也知不好挽留,就嘱咐钟麟明日再来,尚有话说,几人拜别,玄阳道长因与茶陵几位居士有约,王褒生则欲赴汨罗吊拜屈子,便商定次日分道,年后再聚,三人客栈住下,一夜思绪万千不表。次日天亮,钟麟早早梳洗,吃罢便饭,拜别道长,便往林公舟上而来,汝舟、聪彝各回谢来访官员去了,林公独自等在舟中,钟麟一见甚是不安,连忙行了大礼,林公也不过多客套,候钟麟礼毕,挽了手坐下,闲谈了几句,只听林公道:
“近年好友如邓嶰筠(邓廷桢)、贺耦耕(贺长龄)等陆续谢世,老夫身体也已不济,来日无多,是以相同贤侄交代一番,也算不负一番缘分,说起来老夫三子虽能读书,性情却甚平淡,断难成为治国理邦之大才,门生故吏中虽也不乏德才兼备者,然自七年前相处百日,认定贤侄来日必能有所大成,故而定要交代几句方可安心也。”
“世叔英雄盖世,上天自当庇佑,万不可多生寂寥之情,至于缪爱有加,愚侄定当发奋攻读,不负世叔厚望,还请世叔多多教诲。”
“老夫为官近四十载,自问一生,忠君报国,尽职尽责,也曾巡抚大江南北,权领三江总制,始终躬亲任事,力求兴利除弊,利国便民,惟有虎门一役,实是近年来最大之困惑,或有操之过急,准备不足之失,以致引辱国门,此生功过恐怕盖棺亦难定论,老夫已不计祸福也。这许多年来,所经所历,所查所见,所听所闻也众,今番一别,恐无缘再叙,故而先略谈为官之道,或可供贤侄他日之参考。”
“愚侄深慕世叔风姿,今番洗耳恭听,定当引为典范。”
“老夫所言,虽经深思,但亦不必视为法章,以致刻舟求剑之嫌。虎门前后,吾性大变,之前尝思吾为天朝上国,对付鸦片及狄夷即便不是马到功成,谅也不会差池太多,其时承平已久,水师废弛,兵额巨缺,战船未修,英夷于我水师甚为蔑视,吾尚不知,终致一败涂地,之后方觉注定了无胜机,更知自强之必须,可见时移世易,亦当另做别论,也即权衡利弊,不可过于迂腐也。”
“愚侄谨记在心。”
“万事皆在人为。老夫数年来多方行走,常见民间积歉已久,粮储空虚,困苦颠连,口食无资,非言语所能尽述,时时恐滋事端,此吾最忧之事也。如今官场陋规劣习甚多,常有士不知耻之势,朝堂之上,多为空论,须知国计民生实相维系,故下恤民生方是上筹国计,救灾民于水火实为安邦之首要。老夫以为,为治之术以得民心为要,而要中之要则为:劝农桑以重本计,明礼度以正风俗,恭勤俭以节民资,他日贤侄若牧守一方,当为万民计,此老夫所嘱第一要务也。”
林则徐见谭钟麟神凝姿正,甚是欣慰,呷几口茶,接着道:
“近年以来,先后有白莲教、天理教、天地会等作乱闹事,朝野内外多有民心思乱之说,吾视之深不为然,老夫常忆嘉庆廿四年,用
为云南考官,于裕州遇雨不得过河,其民虽不识我,但乐于助我,为我试水,不计性命之虞,可知民心向善以至于斯,昔年在江浙湖广等地治水利,更觉民意多为可用,殊缺明守而已。然天灾人祸,难以未卜先知,故而为民牧者,事理通达于平时,养民以致治,倘不幸偶遇灾祸,亦须措置有道,倘不能备之于先,而徒临补救,即云有济,亦千百之什一,此时再有心怀叵测之人鼓动,则易成难扼之势,故而欲防民乱,实防民困,必与民谋生机也。一言以蔽之,从政须将民事放于首位。”
“劝农桑、明礼度,恭勤俭,与民谋利,正乃愚侄最慕先贤之处也。”
“其二,老夫之心病,首属鸦片,无从遏制,流毒至深,断非常法之所能断,吾观之以衙门中吸食最多,如幕友、官亲、长随、书办、差役等,嗜鸦片者十之八九,皆力能包庇贩卖之人,每每严查无果。鸦片成瘾,几为自毁长城,终至军中将疲卒虚,民间贫苦人家诸多家破人亡,更有甚者,许多官贩为谋巨利,教唆民众种植罂粟,不务耕织,此状在陕甘等地尤重,然事已至此,老夫也是了无办法,方才说当今多有士不知耻之势,许多衙内之士,平时仗势欺人,捏造名目,敲诈民众,对上欺瞒,对下刻薄等行径,令人寒心也,然而冰冻三尺亦非一日之寒,吾所行处,即便是督抚一方,也处处受其掣肘,如此何以救我国运?故而望贤侄他日化育一方,能勇破险阻,护我国本,减此等不正之风气也。”
“世叔放心,愚侄亦对鸦片恨之入骨也。”
“其三,华夏值此危势,非大批精英之士无可挽回,国家之有人才,犹山川之有草木,然今世人才大有凋零之势,如巡抚陕西时,有志修复郑白渠,然杂务众繁,分身无术,出《关中胜迹图》一书,又各府县志,欲觅能承志之人,始终竟不可得,至今犹为憾耳。汝性温和,不若老夫之焦躁,当亦不若吾之大起大落也,故而他日务须觅揽人才,培植能员干吏,上下齐心,方能成事也,即便乡野之士,倘有过人之处,亦使之各尽其才,若一时不能为之用,也须爱护之,切勿只顾党同伐异,使周围人人噤若寒蝉,竟塞耳目,犹如掩耳盗铃矣。如若幸遇大才,其质尚在汝之上者,亦应不计私利虚名,助其成事,则于国于民,为大善焉,昨夜长思玄阳道长之言,深觉为我华夏命魄计,吾等目光,要放数十数百年之长远,贤侄与道长渊源深厚,当多有虑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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