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教玉虽武艺高强,但对行军布阵其实并不通晓,钟麟更是门外汉,平时尽读诗书,哪能懂得如何布阵之学问,但王錱既然问起,教玉不肯出声,但求周护钟麟安全,自己又不能不接话,只好勉强道:
“未知此乃璞山兄独创之功,还是古人成法?”
“二者皆有,大多还是参考前朝戚南塘之成法,毕竟募练私军,近代惟武毅公(戚继光谥号武毅)最显,不过因为武器配备已大不相同,故而调整各级编排,各队之间互为照应,交战之际才能无往不利,只是如今团丁训练尚不熟练,又未曾检验,效果尚不得而知。”
“愚弟不通兵法,仅作门外浅窥,自也无什章法,绝比不得璞山兄,不过古人云,兵者,凶器也,愚以为练兵之道,约束最为要紧,你我都是读书之人,当知道百姓视痞兵如虎狼,故而所练之军,非但要能战场凶悍无比,还应休整时与民无害,万不可仗势欺凌百姓,否则吾等所为,实为造孽也。”
“文卿兄果然见微知著,定是深知如今官军旗绿两营之不堪,吾师常常训示,方今民心思乱,会党四起,粤匪一呼即有数万应者,无非两者,一则官吏腐败,极尽盘剥,使百姓难求生存,二则官兵仗势欺人,常常劫掠,使小民难以安生,故而吾等练兵之始,就立志做仁义之师,但求保一方百姓之安危,绝不做危害四方之强盗,吾师之训,字字刻心,还请文卿兄放心。”
“罗山先生门下,自然无虞,但璞山兄须知,团练一旦扩大,数千数万人不止,其时如无有效法度约束,恐怕就成尾大不掉矣。”
“这么说文卿兄看定团练必将大兴耶?方才已闻听几位兄长谈论此事。”
“官军无能,不堪一击,团练大兴恐是必然,长沙城内诸大员以及左公等正在思谋良策,如何同朝廷及旗绿营和谐相处,一旦解决,必然风起云涌,至时主将,恐怕要指挥千军万马方可,愚弟观璞山兄气如淮阴,当也是多多益善矣!”
王錱听谭钟麟将自己比作兵仙韩信,心底暗喜,嘴上却谦道:
“哪里哪里,以愚弟之能,练上十几二十营兵勇倒也不难,要说再多,恐怕就难以驾驭矣。”
“璞山兄可曾想过,倘若统帅几万兵马,还能否约束全军,不做一件于百姓有害之事耶?”
王錱还在畅想自己面前展开的金戈铁马之景象,闻言方觉出钟麟是话中有话,不由得一怔,迅即转入沉思,良久方道:
“的确并非易事,愚弟同吾师商量,每营添上几十名长夫,专门处理日常采买杂务,如此既可以让兵勇专心训练作战,解除后顾,又便于管理,避免扰民,文卿兄觉得此法可行乎?”
“方法固然是好,但这也仅是被动应付,璞山兄可曾想过,为何我等皆有报国爱民之识,绝不会无故侵扰百姓,而却忧兵勇不知耶?”
“那还用说,我等自小苦读诗书,常常与圣贤神交,又有良师劝导,自然懂得丈夫立于当世,必无愧于古今,底层兵勇,大多贫苦,识不得几个大字,能懂什么?”
“但璞山兄如能带领这样一支军队,上至将领,下至兵丁,皆有仁义之心,视上级如父尊,视周围如兄弟,视万民为家人,其战力当若何?”
“那自然是以一当十,勇猛无敌矣,文卿兄真乃高人,一语如醍醐灌顶,愚弟以后练兵,必定注重训勉圣人之道,哈哈,此本吾师徒之擅长矣。”
钟麟点头道:
“愚弟不过盲人摸象,信口一语而已,未必真能有用,至于其中利弊,还该老兄熟思,愚弟实属冒昧矣。”
“非也,非也,文卿兄虽志不在行伍,但所言句句至理名言,发人深省,能得老兄如此提点,真乃三生有幸也。”
日期:2021-03-26 09:46:42
第十八章 罗山先生献良策 湘上农人筹奇谋
罗泽南早先虽无功名,也常自谓当赴武陵以觅桃花源,然毕竟深受儒家入世文化熏染,虽家庭数遭变故,十年连丧九亲,仍不忘忧国忧民,自多有痛哀民生多艰之诗作,今集数句以观也:
桃林夹岸渡芳津,莫向渔郎话避秦。
欲寻归路无人问,苍生终岁望甘霖。
秃笔单记咸丰二年十月初一这日,谭钟麟在朱教玉的陪同下在湘乡罗泽南湘勇大营议论团练诸事,王錱本来自视绝高,在罗山门下一众弟子中自不必说,即便于罗泽南都向来赞佩的左宗棠、江忠源、刘蓉等湘中名士都大有不屑一顾之态,今见左公身侧一位并不显名之幕友,比自己也长不了几岁,却有如此见识,才意识到老师常劝勉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实非虚言。
罗泽南挽留钟麟教玉二人留居军营畅谈,钟麟正欲请教学问,自不推辞,是夜群贤毕集,座上除了罗泽南早入不惑之年外,其余或者方至而立,或者才及弱冠,当真是个个生龙活虎,不过钟麟很快就察觉,罗山门下已成两派,一边包括杨昌浚、蒋益沣等几位,以王錱为首,其余则在另一边,以李续宾为首,两方虽未有言语不和,但行语间已见亲疏,罗泽南仿佛也并不在意,先为钟麟等讲自己的授课宗旨,他认为王阳明之心学受佛教影响太大,而不论是六朝还是五代,凡大乱之际均与佛教兴盛并行,故而不符圣人之学,又从《孟子》解读中说起,认为王阳明乃曲解孟子,误入歧途,真正的圣人之道还需程朱理学等等。钟麟见罗泽南排斥佛道而独尊儒学,又不满汉学与八股取士,也能自圆其说,只顾频频点头,至于见解不同之处,料想说出也无济于事,倒是为罗泽南的积极向上、振作求取之心态所感染,佩服不已。但听罗泽南道:
“是故气、理、心、性,各有体统,又相互影响,人之于气,为时理御之,即成德义之勇,足以胜天下之大任。志大则不安于小成,知广则不惑于歧途,理存则不杂于物欲,当今汉学,惟求记诵词章,不复求乎身心性命之学,则失其根本,既不能自知其失,以成平和之人,也不能自知其非,以成刚健之人,谬矣!”
语毕长舒一气,见钟麟及弟子等皆肃坐倾听足有半个时辰,也颇是自得,遂总结道:
“自古而来,得气之极清而为圣人者少,得气之极浊而为下愚者亦少,其余奋其力皆可得以贤名,纵其欲则尽成愚昏,天壤间,以气坏事者,多匪气之为害,由无义理制之故也,近来老夫常言:丈夫誓许国,艰难何所辞,当为我等自勉也。”
说罢已是大为疲惫,又长吁一口气,端起茶来,呷了数口,摆了摆手,示意弟子们可以不再拘谨,众人遂以方才先生所讲,讨论起来,有说佛、道之非的,有说心学之误的,片刻后只剩下王錱尚在高谈阔论,原来他下午经钟麟提示,方才又听老师讲解,一下子顿彻了练兵亦须练心练气之想法,故而说到团练上来,滔滔不绝,声音也是愈来愈高,众人皆停下来听之,只听王錱高声道:
“团者,团拢一气,尔我相救,生死相顾,此之谓‘团’。练则练器械,练武艺,练阵法,尤要练胆,而练胆必练心。胆有大有小,心则人同此心。人人欲保全身家性命,非杀贼不能自保,而非练器械、练武艺、练阵法,不能杀贼,所以要‘练’。然一人之力,能有几何?而盗贼则先啸聚多人,非大众随心,同心共死,互相保,不能自保,所以要团。非编民甲、清宵小,内奸不清,则外寇乘,所以非保伍,则团练亦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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