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剑靓去买菜，听母亲说父亲在里面，就进去看了一眼。里面再简陋不过，也不点灯。舞台是用几根木头架起来的，上面铺着一块猩红色的地毯，几个女戏子轮流在上面唱。
　　听戏的那些老头，个个端着茶碗，摇头晃脑，如痴如醉。剑靓刚开始没当一回事。父亲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听戏总比打麻将喝酒要高雅的多。可是没过几个月，父亲却迷上了那个三十几岁的女戏子，居然工资也不给母亲了，后来干脆不回家，索性搬到女戏子那里去住了。

　　母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结婚都四十年了，这成了什么样子。少来夫妻老来伴，老了还这么不正经，这不叫街方邻居耻笑嘛！
　　大哥也很生气，说：爸，闹恋爱是年轻人的事，你凑什么热闹啊！
　　父亲把桌子一拍说：老了怎么了？老了就该死？就不兴有自己的精神生活。
　　剑靓尖叫道：什么精神生活，你这叫老来疯。父亲一听拿着一根绳子要上吊。
　　大哥推着她说：你快走吧，别在这里添乱了。

　　剑靓从家里出来，才想起要去喝喜酒，再一看早就错过了时间，再说被父母这么一闹，也没了心情，跑到叔叔王副院长家，诉了半天的苦，心情才好一点。晚上回来，又在那里独自懊丧着。冬雪说明来意，剑靓也觉得这是一个补救的办法，便把给落霞买的十几本名著装上，和冬雪直奔新房。

日期：2009-05-18　15:42:50

　　新房没有想像中热闹，也不像闹洞房的样子。清石在给落虹和落霞拍照。落霞一定是想留下多多的相片，左一张又一张，没完没了。年轻的女孩子不管是长得好还是不好，都喜欢照相。
　　乔木和几个同学在划拳喝啤酒。华北喝得尤其多，有一点失神。这不乔木刚刚结了婚，就换了工作，再也不像从前那么穷酸了。人生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定以后，他的几个弟弟还要仰仗乔木呐。特别是落霞，化了妆，还是蛮漂亮的。自己偏偏又迷上了冬雪，结果冬雪没有追上，又把落霞这颗珍珠弄丢了，而现在娶的媳妇简直是一个河东狮子吼。华北的心里酸酸的，又害怕别人看出破绽，就开玩笑，说：“乔木，你就少喝一点，晚上还有重要任务呢。”大家都哄然大笑。

　　乔木没有笑，他变得很迟顿，而且很困，想找一个地方静静地睡一觉，又希望这酒一直喝下去。
　　乔木今天累坏了。
　　凌晨三点钟，落霞来叫她。他当时看了看外面黑黝黝的天，说：这也太早了。
　　不早了，这家丽人发廊的生意十分火爆。恐怕我们都去晚了。落霞两只眼睛乌亮乌亮的，一点睡意都没有，也不知道哪来得这么大的精神。
　　果然，这一条街上的店铺只有丽人发廊灯火通明，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姑娘在那里等候了，后来又陆续进来了几个、十几个准新娘黑鸦鸦挤满了屋子。不知道是对新生活充满了神秘紧张地向往，还是女人们的互相比试心理，个个表情严峻，目光灼灼。
　　店里只有两名化妆师，等轮到落霞已经五点多了。落霞一定要让自已作为新娘完美无缺，坐在镜子对面的椅子上，一动不动，任凭两双手在她的脸上头上折腾了将近半个小时。落霞又对着镜子前后左右地照，一会儿觉得这里不对，一会儿又觉得那里不对。化妆师也是年轻的姑娘，很不满意她的挑剔，但也没有说什么，尽量满足她的要求，这样又修补了十几分钟，落霞这才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了别人。

　　乔木别的感觉没有，只是觉得落霞又高了一截。这种新娘妆大都在头发上大做文章，须把头发高高地盘起，用发胶固定，如古人所说的鬓发如云，但又缺少那份自然；新娘妆还有一个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再面善的女人化完了妆，虽然红是红，白是白，表情却凶凶的，不怒而威，仿佛她们不是去举行婚礼，而是去经历一场战争。
　　化这样一个新娘妆，也意味着婚姻就是一场战争？
　　从丽人发廊出来，乔木再也没有时间睡觉，八点钟去迎亲，到酒店等候客人，然后举行婚礼，完后又开始敬酒，敬到冬雪跟前时，突然想起盛樱。盛樱总是和冬雪在一起，今天独独不见，乔木又牵挂起来，人就呆了，端着酒盘的手被冬雪一碰，哐啷一声，酒盘掉到地上，酒杯跌得粉碎，红葡萄酒洒了一地。
　　那天他去找盛樱，明明听见院子里有动静，敲了半天，却没有人来开门。一定是盛樱在生他的气！这样也好。可是，为什么在他和落霞的婚礼上，他又突如其来地想起她？——整个婚礼是多么无聊，人声喧哗，杯盘狼藉，简直就是一幅喝酒划拳行乐大嚼图。
　　冬雪和剑靓的到来，使屋子正在进行的一切暂时凝固了，就像看了多次的碟片，由于光盘的磨损，只听见录音带嚓哧嚓哧地响，画面却怎么也过不去。这样冻结了几秒钟，画面开始移动，落霞首先从床上跳下来说：“哎呀！剑靓，今天我没有看见你，心里真不是滋味——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了。”

　　“怎么会呢。我家里出了一点事，都快把我气死了——嗳，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就不细说了。”
　　冬雪见落霞全部的心思都在剑靓身上，便走到乔木的身边，低低地说：“盛樱在下面等你。”
　　本来乔木见到冬雪便一愣，现在听见这话，忒儿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盛樱敢来，她居然敢来！

日期：2009-05-18　23:13:18

　　华北见到冬雪也怔住了，她还是那样风采秀逸，为什么这世界上的好女孩总是跟自己无缘呢？他把半杯啤酒倒进肚子里，拿起酒瓶又要倒，酒瓶却空了，他恶声恶气地说：“啤酒没有了，乔木，你把钥匙给我，我到小房去提。”
　　乔木正愁找不到借口，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说：“我家小房没有灯，黑灯瞎火的，还是我去。”
　　清石开玩笑地说：“还是我去吧。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今天好歹也是你的新婚之夜。”
　　乔木突然觉得清石很讨厌，说：“你招呼剑靓和冬雪，给她们也照几张。”落霞早就拉过剑靓和冬雪，三个人摆出照相的姿态。清石不再坚持。
　　乔木噔噔地下楼。
　　楼对口是一排小房，左侧拐出去是马路，右则有几棵高大的榆树，旁边不远就是公园。

　　盛樱肯定在榆树下等他。
　　天空有一轮朗月，榆树的叶子很细小，就像一把筛子，筛下的月光就像一地的碎银子。果然，榆树上靠着一个人影儿，穿着一袭水红色的衣裙，披着一身的碎月光。有风掠过，摇落着满树的叶子簌簌作响，摇落着满树的月光金光闪闪，那树下的人儿亦真亦幻起来。乔木迟疑了一下，清凉的夜风吹醒了他，他有点后悔，但来不及了，两个人已经面对面地站着。

　　盛樱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这会儿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她只是哽咽地望着他。那样的眼神，仿佛再也见不到他，仿佛要把他留在心里，过了半响，她说：“我知道你会来的，你不会弃我不管的，是不是？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她突然扑在他的身上，爬在他的肩膀上呜呜地哭，睫毛沾着泪水触到他的脸上，扑扇扑扇像一对粉扑子，那种毛绒绒的感觉，使乔木从心里热了起来。未来是遥远不可知的，现在这一刻就显得特别重要，两个人变得疯狂，不顾一切地吻了起来。乔木的吻就像稠密的雨点，从她的唇上滑落到她的下颏，细长的脖子，柔美的双肩。盛樱似乎是瘫软在乔木的怀里，任由他撕、咬……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乔木一把推开盛樱说：“我们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为什么你总是要违背自己的心呢？”
　　乔木心慌意乱地说：“盛樱，我要你明白，对于我们一切都来不及了，要恨就恨我们认识得太晚了。这是命，命运不可违。”
　　“我从来就不相信命，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
　　乔木苦笑地说：“我扼不住命运的咽喉，我的命运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那你还来干什么？”
　　乔木痛苦地说：“那你究意要我怎么样？”
　　盛樱的脸泛起一种奇异的光芒，说：“我要你听从心的召唤，要你跟我走，到陌生的地方去，共赏云霞雨露。我们相依为命，同甘共苦，白头到老。”盛樱的眼睛充满憧憬，她描绘的世界也同样诱惑着他。
　　乔木的内心剧烈地挣扎。他和盛樱的前途是渺茫的，而和落霞的世界是可知的。他的家，他的父母兄妹都在眼巴巴地望着他，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像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有选择。
　　他艰难地说：“我不能够，不能扔下落霞不管。”

　　“你忍心扔下我？”
　　“我不能让落霞在新婚之夜就被丈夫抛弃，成为别人耻笑的话柄——我要上去了，你原谅我！”
　　“乔木，你不能这样做。”她伸出手来，抓住他，满脸的稚气和绝望。乔木觉得他如果不走，他再也走不掉了。他不管不顾地往前走，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盛樱紧紧地攥住，他一狠心，揪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