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我却是在自己家的席子上。
床边围了些人,有一脸担心的老妈、奶奶,还有隔壁满脸愁容的姜阿姨,以及住在芦苇荡旁边,一个在我们小孩儿看来很神秘的黑肤汉子,我们小辈的都叫他三叔。
“醒了,醒了!”见到我睁眼,妈妈又开心又担心,“你这孩子,怎么叫都叫不醒,可急死妈妈了。”
“妈…”我虚弱地叫了一声,感觉嗓子哑的厉害,好像真的呛过水一样。
“给娃子喝点水。”三叔开口,他穿着件黄色的汗衫,皮肤黝黑。他跟妈妈说话时,眼睛却一直盯着我床边的一个位置。
我这时发现床边,有一大滩的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混着些泥沙和些许江里的水藻。
“妈,芳姐在哪儿?”我想起了自己的梦,在被老妈抱起喝水时,开口询问。
不料我这一问,满屋子的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尤其是姜阿姨更是嘴唇颤了颤,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绍绍乖,你芳姐她…现在不在家,等她回家了,阿姨让她来看你。”
姜阿姨说的很勉强,哽咽了好几下,而我也听到奶奶轻轻地叹了一声。
我还想说什么,但三叔过来接过了水碗,对妈妈他们说:“大妹子,你给娃弄碗姜汤来。婶子,你和姜家妹子也出去下,我有话问问娃子。”
三叔等妈妈他们离开后,转过头来,盯着我的眼睛问:“娃子,跟叔说,你是不是梦到什么了?”
我被他看的有点怕,一边喝水一边点头:“我梦到芳姐了,芳姐带我去江口边玩。”
“后来呢?”
“后来…我看到芦苇荡里有条蛇……再后来……芳姐变成了一条蛇!”我回想着,认真又急切地拉着三叔的胳膊强调,“三叔,我没说谎。芳姐她真的忽然变成了一条蛇,好大的一条蛇!”
我激动地比划给三叔看,而三叔的表情却在变得越来越沉重。
“我听到,芳姐说,让我去找到她。”我渐渐停下动作,看着三叔说。
“那你咋说的?”
“我说,我会找到你的。”
在我想来,这挺正常的一句话,但三叔听到后,他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想说什么,但又没说,最后重重叹了口气:“这事儿,你先别跟别人说。”
“三叔,为啥啊?”我感到困惑。
“没啥子,你个瓜娃子,以后别瞎答应人事。”
“可芳姐让我去找她…”
“听话,叔不会害你。”三叔摇了摇头,恢复了平常的表情,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当天晚上九点多,我在客厅看电视时,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
“三叔?大半夜的,快进来。”
“不了,林家妹子。俺还有事,娃子睡了吗?”
“还没呢,这娃子中午睡太实。绍绍,过来,三叔找你!”
“来了!”听到老妈的叫声,我不情不愿地关上放着卡通节目的电视,穿着拖鞋到了门口。
夜色中,三叔站在门口,肩上挎着个布袋子,手上拿着一根黑不溜秋的竹竿,竹竿的顶上绑着两钩子,又尖又黑,让我有些莫名害怕的感觉。
“三叔。”我乖乖叫了一声。
“林家妹子,让娃子今天来俺家睡吧。”三叔对妈妈说道。
妈妈显然有一些为难,就在这时候,门口的灯光忽然闪烁了起来,原本黄色的灯泡啪一下灭了!
当年用的是那种插的灯泡,嘭的一声炸开,把妈妈和我都吓了一跳。三叔眉头一挑,没说什么,但我感觉这大热的天莫名的有些冷嗖嗖的。
“他三叔,这…这是怎么了?”妈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安地四下张望。
三叔摇了摇头说:“别问了,林家妹子。你要信得过俺,今天让娃子住俺那儿去吧。”
“瞧你说的,这小猢狲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还说啥信不信的?”妈妈显然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点头,让我到三叔那儿去。
我有些不情愿,三叔的家就是一间破房子改的,在芦苇荡边上,连电视空调都没有,因为篙草丛生,又在水边,还特容易招蚊子。
同时老妈的话也让我有点疑惑,我啥时候又是三叔救的命了?
但老妈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乖乖到了三叔手边,拉住了他又大又宽的左手。
“林家妹子,今晚早点睡,把门窗都关严实。记住,听见啥都别出门。”三叔拉住了我的手,又严肃地对妈妈做着叮嘱。
妈妈眼神担心地看了我一眼,三叔叮嘱完这些,拉着我开始往回走夜间乌漆麻黑的小路。
“绍绍,听你三叔的话!”妈妈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语气中的担心让我疑惑。
我不就是去三叔家睡一晚吗?
夜风潇潇、冷风瑟瑟,今天的夜色出奇的黑,天上看不到星星,乌云低压、在头顶翻滚,令大气沉闷。
三叔走在前边,手上拿着手电筒,迈着大步,走的很急。我勉强跟上他,走过高高的草地,冷冷的风吹的高草哗啦啦作响。
伴随着高草的作响,高高的野草地里有‘沙沙沙’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草丛中爬行。
我忽然有些害怕,隐隐有种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地跟着我们的错觉。
“好像要打雷了。”三叔忽然说了一句,他把我的手抓得更紧了些,从他粗糙大手上感觉到的体温,让我心里安定了一些。
我悄悄地想回头看看,但那时的葫芦口野路只有交叉口有路灯,在路径上是没有的,在我和三叔周围只有能见度极低的黑夜。
我发现我们没有回三叔住的芦苇荡,而是拐过路口,往县城的西街口走了过去。那是条很老的街,铺着坑坑洼洼的青石板,板上日积月累地有许多的小点儿。
街上还有两家店铺开着门,一家挂着橙色灯箱,映着‘旅社’两个字。
另一家则在老街更深点的地方,门口亮着一盏白炽灯,灯光照着块古色古香的木制匾额,上面写着四个笔力苍劲的大字。
当时我看不懂,还是三叔告诉我,那念‘一纸衣冠’,是家纸扎店。
那块牌匾还古色古香,不过门口放着的东西却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了。
右边摆着的是黑白的花圈,左边是一对惟妙惟肖的童男童女,纸糊的苍白脸上映着鲜艳腮红,让我心里发毛,不敢多看。
三叔拉着我径直又向那家‘一纸衣冠’的店铺,而里面的灯光就有些昏暗了,用的是黄色的灯泡,还蒙了一块纱布,隔了十步就看不清对面站的是谁。
我看到高高的柜台后站着一个精瘦的老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褂,后面是一排排的柜子,放着五颜六色的衣服、鞋子,看上去还怪好看的。
在我和三叔进来的时候,有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正在挑什么,从掌柜老人手上接过一个纸包,将一张老式的纸钞递给了老人,然后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三叔拉着我往旁边站了站,当那个中年人从我面前经过时,我感觉有一阵阴冷的风吹了过去,让我浑身打了个激灵。
“任钩子,你咋还带了个娃子?”掌柜的老人刚开始没看到我,这会儿从柜台后边走出来才看见我在三叔旁边,脸色顿时变了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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