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些受体受到损害呢？这个问题涉及到病人最终病因诊断的问题。我个人认为，是病人体内产生某种物质，直接攻击这些受体。而产生这些物质的地方，来自病人身体某个部位的恶性肿瘤。”
　　“这样一来，我将病人的病因归为体内的恶性肿瘤。恶性肿瘤产生的某种特别的物质，通过血液到达神经肌肉突触后膜，损伤胆碱能受体，导致病人现在症状的出现，也就是所谓的‘远隔效应’，即‘副肿瘤综合征’。”
　　“所以，我建议暂停抗胆碱酯酶药物的应用，进一步查找病因，比如做PET-CT检查和相关肿瘤标志物的检查。如果继续使用抗胆碱酯酶药物，如果我的分析成立，病人的病情会快速恶化甚至危及病人的生命。我的发言完了。”
　　果然如杨修影所料，施远腾根本不理会高江的观点，提出了别具一格但很有说服力的看法。
　　施远腾的话刚说完，杨修影发现，医生办公室里的人，表情各异。区市长听着施远腾的话，边听边点头，似乎很认同施远腾的观点；高江则自始至终黑着脸听完施远腾的发言；傅一灯、杨修影以及极少数的几位医生也频频点头，满脸的崇拜。只有高江的研究生和其他医生默不作声，低着头作思考状。
　　高江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说话了。
　　“刚才施主任的发言，从一个新的角度来分析这个病人的病情，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方式。但目前我们所掌握的资料，并不支持恶性肿瘤以及副肿瘤综合征的诊断。”
　　“目前，病人的病情仍然在继续加重，时间不允许我们等待。我的意见不变，一边治疗，一边进行相应的检查。”高江的话在包括施远腾在内的人的意料之内，区市长也没有说什么，听完高江的话后，他默默地走了出去。
　　主管医生按照高江的意见对治疗方案进行调整，今天刚好是傅一灯值班，施远腾叮嘱傅一灯，要注意观察病情变化，特别注意病人各个脏器功能的变化，及时调整处理方案。
　　施远腾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此时此刻，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其他的一切，听天由命吧。作为一名远近闻名的医生，生出如此的想法，可见心中的无奈。
　　第二天早交班，傅一灯报告这位病人的情况。果然不出施远腾所料，病人的病情在晚上出现明显的加重，呼吸困难，血氧饱和度快速下降。傅一灯采取紧急措施，为病人做了气管切开，上了呼吸机为病人进行辅助呼吸。

　　交完班，主管医生问施远腾，下一步该如何处理。
　　“第一，马上停用所有抗胆碱酯酶药物；第二，将病人的情况向高院长汇报，如果高院长有异议，按高院长的意见执行并进行详细的病情记录；第三，将病情的预后告诉病人的家属，让他们有心理准备。”典型的施远腾风格，一二三，条理分明，绝不含糊。
　　显然，施远腾已经预见到病人预后的不好。这些措施，进退有据，滴水不漏。施远腾说完，便带着工具到门诊坐诊了。
　　作为汉南地区远近闻名的专家，每次出门诊，都有大量的病人在等待着他。每一次，施远腾都不忍心拒绝远道而来的病人。因为这样，每一次的门诊，对于施远腾而言，都是一种精神和肉体上的考验。
　　上午快十一点，傅一灯来到诊室，二话不说，坐下来便开始这两年来跟着老师出门诊时常做的工作。记录病史，测量血压，抄写处方。
　　在医院，不少研究生私底下说，跟着老师出门诊，是帮老师打工。心高气傲的施远腾对此早有所闻，所以，他一直不主动叫自己的学生跟着出门诊。
　　傅一灯聪明之处在于，他很清楚自己老师的为人，从进入老师门下开始，只要有时间，他都会跟着老师出门诊。慢慢地，他发现，在门诊期间，只要遇到特殊的病例，老师都会很仔细地进行讲解，并让他回家看相关的书籍。
　　傅一灯知道，这些知识，在病房所分管病人中是无法学到的。如何在短时间内判断一个病人可能的诊断并准确下药，这是傅一灯在门诊跟着施远腾学到的很重要的一门技能。
　　在这个过程中，傅一灯越来越佩服施远腾。佩服施远腾瞬间抓住重点和要点的能力；佩服施远腾对药物巧妙运用的功力；佩服施远腾仁爱博大的胸怀……这种言传身教的效果，日后在傅一灯身上得以充分体现。
　　傅一灯庆幸自己的选择，也坚持自己的选择。不管值班有多忙多累，只要第二天是老师的门诊，他一定会跟着老师坐诊。他知道，作为学生，这样的机会并不会长久，现在不珍惜，将来不会再有。
　　一直看到下午一点多，值守的护士走进诊室，对施远腾说：“施主任，快餐来了，您休息一会，吃点东西再看吧。”每次施远腾出诊，为施远腾和他的学生叫快餐，已经成为值守护士一项不用多说的工作。
　　“好，谢谢你！看完这个病人再去。”施远腾答应着，依然坚持看完这个病人，才带着傅一灯到办公室里吃午饭。
　　师徒俩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着，这是短暂的、难得的放松时间。傅一灯告诉施远腾，昨晚病人的病情加重很快，区市长一直在床边守候，傅一灯也一直在忙着处理各种突发的情况。
　　“病情稳定后，区市长问我，谁是我的老师，我说我的老师是施主任。区市长说，施主任很厉害，业务能力很强，说我遇到了一个好老师，要我好好珍惜。”
　　“区市长还带着后悔的语气说，他不懂医，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不过，他很认同老师您对他妈妈病情的分析，他说，自从听到您说他妈妈在短时间内消瘦如此快，他更相信这是恶性肿瘤造成的后果。听他的口气，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了。”傅一灯将昨晚的情况简单向施远腾说了一遍。
　　“这些话，说给我听听就行了，千万不要再对别人说。你还没毕业，我现在的处境，对你的毕业分配很不利。所以，要十分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你的优秀并不能构成你一定能留下来的依据。要踢走你，却有千万条理由。”施远腾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
　　“明白，谢谢老师对学生的关爱和提醒。”傅一灯很清楚，老师为什么要对他说这样的话，心里也深深地为老师感到不平。
　　门诊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多才结束。自从跟着老师出门诊，傅一灯已经习惯了老师的工作强度。他担心的是，老师长期坚持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对身体的伤害会很大。有几次，他很直白地对老师说，请他注意自己的身体，自己有健康的身体，才能长久地为病人服务。

　　每一次，老师都是轻叹一声，点着头说：“我尽量吧，有时候，真是身不由己啊！”
　　“老师啊，你不能总是想着病人，也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为家人着想，为关心您的人着想。”在施远腾的学生中，敢于与老师如此交流的，只有傅一灯一人。
　　傅一灯这句话一出口，马上看到一抹无奈与苦楚在老师眼中闪过。敏感的傅一灯捕捉到了，傅一灯暗想，难道老师有什么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