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来我也没办法,但是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去年小队到粮库卖粮,就差水分高一点,化验员抬抬手就过去了。我去找你爸,愣是没管!这件事社员们意见大了,把我也搞得没面子。所以,你一定要来干活,那就先跟s类分子老高头去掏大粪,先干一段,接受掏大粪的再教育,教育好了再研究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还有,每到小队开会的时候,你得负责通知,拿个铜锣挨家挨户敲。”
“我是高中毕业生,又是班长,让我去干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至于我父亲,你应该知道,他在粮库就是个工人,哪有能力能帮忙?”
唐大愣子露出凶恶的目光,痛斥道:“你别忘了,你妈是地主婆,你是地主崽子,专政对象,需要监督改造!我们这地方穷,没别的地主,就你妈是,干你得干,不干你也得干,没人惯你毛病!爱哪哪告去,我就这样安排了!你记住,在我们这一亩三分地我吐吐沫是钉!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都得听我的!来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这不亚于当头一棒。
车宏轩蒙了,两眼迷蒙,无精打采地走出队部。他感觉痛苦,感觉无助,漫步走到南河沿,又来到那棵老榆树下坐下。
不可回避,自己身上已经有了一个感情伤口在滴血,现在又挨了一刀,让他感觉到前途的渺茫。
他痛,痛的撕心裂肺。可他必须面对,像张老师说的那样,不能战胜这些困难自己将一事无成。没别的办法,这是社会,这不像在学校那样可以任性,这只能逆来顺受。
看看时间不早了,他郁闷地走回家去。
刚到家门口,王秀正好高高兴兴从学校回来。
毕业生都回家了,她却被学校留下来帮助搞文艺演出,原因是有位音乐老师要休产假。
王秀满面春风,两眼满是喜悦的目光,略一歪头说:“哎,告诉你个绝好消息,学校要留我当老师,教音乐。”
车宏轩眨眨眼,像一位杂技演员一样,立即掩饰住内心的极度痛苦,变得笑容满面,两眼也露出温和的目光,赞叹地说:“太漂亮啦!我正心疼呢,就你那细皮嫩肉的那呛得住农村的风吹日晒,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黑乎乎的村姑了!”
“村姑怎么了,你和我说话怎么总是带刺?”
车宏轩哈哈笑了,故意逗她说:“春姑好,黑了更结实,丑妻近地家中宝啊!”
“想得美,黑了也轮不到你!”
“知道,单相思而已。”
“胡说八道些什么?”
车宏轩开心地笑了说:“逗你玩呢,别往心里去。”
“我跟你说,就是下地务农也没什么了不起!那些知识青年哪个不比我娇贵,还不是整天的风里来雨里去?好歹我也是农村长大的,见过风雨,又跟你钓过鱼侍弄过自留地,怎么也比她们强。”
“你知道他们父母是什么心情吗?”
“意恐迟迟归,这还用说?”王秀鼓起嘴甜甜地笑了。
“一定是的,儿行千里母担忧啊。你真是福中之人,机会难得,一定要好好干,争取做出成绩!”
“努力努力再努力!”
车宏轩像糊弄小孩子似的举起拳头挥舞一下,算是鼓励。
“对了,你有没有去报到?”
“去了,小队给我安排个好工作。”
“是嘛,我估计差不了。我们这届班干部回到家乡大大小小都有个名分,当然就数古明远了,做了大队青年领导。”
“让我去掏大粪。”
王秀“噗嗤”一声捂嘴笑了,开心地说:“不错不错,干那活时间随便,干多干少随便,没人敢上前惹你,看来唐队长对你很关照啊!”
“我跟你说的是真的,太憋气了,真想一个电炮打他个鼻青脸肿!一样的毕业生,古明远做了大队领导,李思雨做了小队领导,我呢是一落千丈,竟然被当成地富反坏右来看待,难以接受。他奶奶的,此仇早晚必报!”
“这倒是不近人情啊!我看这样,不如去综合厂做临时工。”
“不去,我连粮库临时工都不干去综合厂干什么?没必要给你爸爸找麻烦。”
“你先去,日后有机会就可以变成合同制工人了。”
“那是不可能的事,一百双眼睛盯着呢。现在不像当初了,去你爸工厂当工人需要小队推荐大队评选,放着一大堆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子弟呆在那里,谁能推荐我?即使你爸不怕再次被打倒也办不成这件事。我连当兵的机会都没有,哪里还有当工人的资格?所以呀,我是决心已定,扎根农村,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坚持在正面战场作战。还有一个原因,我是报道员,必须在农业生产第一线打拼才能有生活,才能及时写出更好的有生活基础的文章,决不能偏航。你呢,还是那句话,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翔,不要为了儿女私情误了锦绣前程。”
“你磨磨叽叽搁那磨叽啥呢?不爱听!我看你有点精神恍惚!”
“这很现实,我不能误了你的前途,你也没这个权利。前进吧,我们生活在阳光灿烂的春天,向着美好的明天前进。”
“你还没去掏大粪呢,说话就这个味!”
“我不会去掏大粪,坚决不去!”
“那就对了,他们这是在侮辱你!你就在家里待一段,反正现在我能挣钱了,困难不着我们。”
“好啊,少给我一点就可以,够买烟就阿弥陀佛了。”
“你抽烟了?”
“有时候写东西需要思考。”
“行吧。这些日子你光陪那帮狐朋狗友游山玩水了,再不就喝大酒,把我扔在一边不管,太不像话!一点也不关心我的感受!这礼拜我要进城洗澡,你准备好了,我们坐大客车去。”
“能不能让你哥陪你去,我这两天心情老不好了。”
“废话!”
“这么横干什么?”
“就这样,挨受不受!今天天气太好了,一会陪我去南河沿,吃完饭在这等我。”
车宏轩无法拒绝,他很勉强地笑了。
“我回去吃饭,你也回去吃饭,快点。”
车宏轩转身回去吃饭,又想起报到那憋气的事,难免愁上眉梢。
母亲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以为和王秀谈崩了,问:“没事干点正事,怎么总和她纠缠?”
“没事没事,王秀留校当音乐老师了,特来告诉我。”
“那是去小队报到的事不顺利?”
“那个唐大愣子让我去掏大粪,还要在开会的时候让我挨家挨户去敲锣喊人,气得我真想打他!”
妈妈骂道:“王八羔子,我们抱他家孩子下井了?”
“我想等一等再说。”
“晚上让你爸去找他家老爷子,当年你姥爷对他爸爸有恩,否则我们来不了这里。你放心吧,妈妈去给你讨个公道!王八羔子,忘恩负义的混蛋!”
妈妈说这话很有底气,因为在小队里无论谁家有大事小情她都从来不拉过,所以人缘特别好。
吃完饭车宏轩走了。
正好姐姐来了,妈妈和姐姐去菜地给姐姐摘芸豆。
吃完晚饭,车宏轩和王秀披着晚霞,沿着玉米地边上茂盛的蓖麻掩盖的柔软沙土小路慢步走向南河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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