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忘记了，太子之位从来都不是自己要来的，也不是他说不要就能扔掉的，更何况他大宛国嫡皇子的身份，是那些人不死不休的忌讳，他根本无法逃、没得选。

　　小时候的他，其实很想如两个皇兄那样，鸡鸣而起，随朝阳而舞，挑灯夜读，文才武略样样精通，在父皇垂询时，能朗朗而答。
　　但每一次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时，太后就会慈爱地笑着说道：
　　“哀家的璟儿不需要学这些，你从生下来就是太子，将来承继大业是顺理成章的事，你无需多忧心，你的两位皇兄要学会这些本事是为了将来更好地辅佐于你。”
　　他疑惑问道：“可是父皇德才兼备也是从小跟着太师、太傅学过来的，为什么皇孙就不用学了？”

　　太后笑得慈祥：“你父皇需得勤勉，才能保住老祖宗留下的盛世，今后璟儿继位后，有那些肱骨大臣为你出谋划策，你无需如你父皇那样刻苦。”
　　小时候的沈长璟总觉得太后的话有问题，但到底是哪儿有问题，他又说不出来。
　　从小就没有人教过他这些道理，他想学都没有机会，太后总是让太监陪着他各种玩耍胡闹，东宫太子少师、少傅都是虚职，连每天点卯都缺席。
　　他堂堂太子，国家未来的统治者，除了偷偷跟着李余学了一点浅显的拳脚功夫外，明理行事、治理天下的知识一点都没学到。
　　沈长璟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让自己明白太后这般娇宠自己的深意。
　　那一夜的狂风暴雨把他浇了个透心凉，同时也浇灭了他过往对亲情的渴盼，从此之后，在跌跌撞撞中，他试图学会保护自己。

　　* * *
　　此时，慈宁宫中，姚太后摔了茶盏，滚热的茶水溅湿了成王沈长珏华服的衣摆，烫得他敛目屏息，跪了下去。
　　“孙儿不才，只查到今日派出的人马均被一种香所制服，沈长璟和他那个手下李余断没有这个本事……据下人们所言是一名路过的女子所为。但孙儿查不到那个女子，当日太子府一起前往照觉寺的宫婢女人全都被射杀，无一人生还。”
　　姚太后描眉铺粉的精致脸庞上看不出丝毫岁月的痕迹，头戴翠玉冠，耳边宝珠的坠子轻晃，一身雍容华贵的风采，即使在盛怒之下也不减分毫。
　　姚家是华都四大家之首，族中女子为世代皇子妃的首选，已出三位皇后、两位太后，如此尊荣才得以将华都四大家族首位坐稳。
　　但世间万物本就相生相克，姚家女子如此盛宠，男子似乎因着这长期的盛宠庇佑而不思上进，使得姚家男子都难堪大任。

　　姚太后的兄长如今能进内阁，并非凭能力，而是靠姚太后对朝政的把持。
　　这是华都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却没人奈何。
　　旁边竹嬷嬷手疾眼快地重新递上一杯新茶。
　　太后动作优雅地启盖，一下一下的拨动茶沫。
　　玉质杯盖相撞发出悦耳的声音，听在成王的耳中却是勾魂魔音，吓得身子一颤，头伏得更低，抵在冰冷的金砖上，刺冷入心。
　　良久，太后饮下一口茶，温声说道：“起来吧，地上凉。”
　　沈长珏恭恭敬敬叩了头“谢皇祖母”，却没敢起身。
　　“太子天性纯良，你怎可对他如此无情？你们到底是亲生的兄弟，你父皇又宠着他，你行事如此莽撞，怎生是好？不仅没达到目的，还着了别人的道，不慎留下知情人。若被你父皇知道，你失去的圣心，怕是皇祖母也无法为你弥补回来。”
　　太后说话间，纤葱细指掂着玉杯搁放在桌上，杯盏发出磕碰的轻响，落在成王的心头轻轻一颤。
　　“皇祖母教训得是。”
　　“哀家说过多次了，别着急，等待那个一击而中的时机，到时候该是你的跑不掉，你偏不听。”

　　连称呼都从皇祖母变成了哀家，从身份到感情都转变了。
　　成王的冷汗爬满了背，再一次头抵金砖，颤声道：“是孙儿鲁莽了，辜负了皇祖母的厚望。”
　　殿内一片寂静，良久才听见太后温婉的声音重新响起：“是顽石也该被点醒了，且看造化吧。哀家也乏了，你去吧。”
　　成王重重叩下头去，站起身，垂头弓腰一步一步退到门边，再一礼后方才转身跨过门槛。
　　出了大殿，方才发觉被汗水浸湿的里衣贴在身上，冰凉如蛇皮相附。
　　走下白玉石台阶，成王对迎上来的侍卫说：“散出人去，一定要找到那日救下沈长璟的人，带到我面前来，我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欺到本王头上来。”
　　大殿内，太后目送成王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到底是年轻，急躁了点。”
　　竹嬷嬷笑着接了话：“还需得主子好生打磨，毕竟是姚家的血脉，也没得选不是，主子就得费心磨磨他，方能功德圆满。”
　　“哀家花了十六年的时间和精力才布好了这个局，将太子养成了一个懦弱的蠢人，珏儿此时出手不能一击而中，势必让太子醒悟过来，起了防备之心，以后哀家再行事就没有那么便利了。”
　　竹嬷嬷知道不能再劝，却又不敢在此时不答话，便谨慎说道：
　　“主子放心，太子身边除了个李余，无人可用，他再有防备之心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情，能不能保住命都还两说。前朝后宫都在主子的手里，太子翻不出主子的手心。”
　　太后把玩着一柄玉如意，神情莫名地轻轻哼了一声，“庸人自扰之，天才痛苦之。”

　　竹嬷嬷知道这是在说成王，小心地赔着笑， “是这个理。”
　　太后用指上的护甲敲了敲玉如意，在悦耳的金玉撞击声中说：“既如此，哀家就帮他一把吧。传令给福喜，让他……”
　　竹嬷嬷的耳朵凑到太后嘴边，边听边点着头，待太后说完之后释然一笑，恭维道：“太后妙计，既不用亲自出手伤人，又能达到目的。”
　　太后微微摇头，猫眼耳坠在颊边晃着冷光：“且看吧。”
　　此时的秦思语一脚跨进客栈，就见店小二拦了去路，不怀好意的目光斜睨着她，“姑娘，今儿东家发了话，不付银子就捉你去见官。”
　　思语笑了起来，“就我欠你们五天的房钱，统共不到两百文钱，哪位官爷会理会你这鸡毛蒜皮的事？”
　　但思语知道自己欠钱终归是理亏，所以话锋一转，“小哥，前面两百文的人情你东家都做了，为了能收回这两百文，你就替我向你东家求个情，再宽限我两天。”
　　秦思语生得貌美娇弱，声音更是温柔亲和，此时诚心求情，更显楚楚动人，周围路过的几个住店客官都忍不住出声帮她说话。
　　“就是，多的钱都欠了，再宽限她两日就是。”
　　“小姑娘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容易，肯定是一时周转不灵，老板你就当行善，宽待她两日。”
　　思语闻言，感激地冲周围几人福了一福表达谢意，就见店小二梗着脖子吼道：
　　“你们上下嘴巴一磕，说得轻巧！她可是欠了差不多两百文！两百文！你们个个都是菩萨心肠，要行善，嘴巴一张就是宽限两日，敢情她欠的不是你们的钱，才说得这么轻巧！”
　　众人被店小二说起了火气，纷纷指责他：“你这小二怎么说话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