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三儿出门找了个弯脖儿,替他扛着柜子,自个儿骑自行车跟在后边,悠悠当当的回了家,甚至嘴里还哼哼唧唧的来两句“一马离了西凉界”。见弯脖儿背上一忽悠,他骑车快蹬两步跑到前边。喂喂喂,怎么了这是?您要累了就先歇会儿,千万别把箱子给摔了。这可是四面樟老古董,磕了碰了就不值钱了。
弯脖儿吭哧憋肚地嘟囔,您老说没几步没几步,这都多老远啦,怎么还没到哇?
快了快了,前边拐个弯儿进胡同就是。
俩人穿过东小口大街,浦三儿左右张望了一眼。街上人来人往,店铺伙计热情张罗着,撂地菜贩大声吆喝着,拉黄土的驴车呼哧着,骆驼跪在马路边儿,干货店老板跟货主讨价还价,一声高一声低争竞着,一切如常,一如既往。男人还是大辫子、女人依然裹小脚,商家幌子照飘、街头乞丐依旧,好像宣统退位、孙中山的共和跟老百姓没啥关系。浦三儿惨笑一声,唉,平头百姓过的就叫日子,一天天一辈儿辈儿耗的日子。
邵氏正在家里收拾屋子,腾地方,两间小房已经满满当当了,浦三儿分家回来不定弄回来多少东西,得找地方放呀。等浦三儿喊一声淑惠,抬头一看,两个人抬了躺柜已经迈步进院。她赶紧上前要搭把手,浦三儿连忙拦住。别别,这活儿用不着你。你把门开大点就行了,千万别碰了肚子,全套家产也比不了我儿子金贵!
邵氏抿嘴一笑,哦,就你儿子金贵,我是你们家陪睡丫头!
浦三儿赶紧陪笑,哪呀,都金贵都金贵,就我不值钱。他伸手摸摸邵氏圆滚滚的肚子,你快歇会儿,别累坏了身子,那可是鸡汤、牛肉、黄花鱼大补出来的,拿聚宝盆都不换。
弯脖儿在一边也笑了,小两口儿这日子过得滋润呀,守着聚宝盆种着摇钱树,闲的没事逗嘴玩儿。他摸摸桌子瞅瞅座钟,回头看浦三儿手里的几个大子儿,老爷怎么也得多赏点呀,道儿远不说,您这喜庆劲儿我也得沾沾。
浦三儿又添了俩大子儿,知道你要找后账,给您留好缝儿了。
弯脖儿出门,邵氏往院子里张望,还有什么呀,都搬进来吧。
浦三儿拍拍身上的尘土,没什么了,就这躺柜,我惦记不是一天两天了。
啊?邵氏吃惊似的问:五间屋子的东西,你就拿回来一个柜子?
浦三儿讪笑一声,说起来东西是不少,可四间房子俩哥哥住着,就分我爸那间,你说,看上什么了我回去拿。那些破烂家具给我你不觉得占地方?再说了,就我那俩哥哥,老实巴交还拖家带口,我跟他们争什么争!
邵氏不悦,还有房产呢,别忘了咱俩还租房住呢,怎么也得给你我留一间吧?要不孩子生了连个窝儿都没有。
浦三儿滋滋滋嘬了几下牙花子。你没看那房都烂成什么样了?夏天水帘洞冬天五风楼,换瓦接椽子拾掇门窗,比买房还贵呢!你甭急,我好歹捣鼓捣鼓就够买房的,你不信?
我信,给你爸办事把家搜搂个精光,还掏了三十块的窟窿,结果就这个柜子?
这柜子怎么了?这柜子四面樟,哪找去?夏天可以搁被褥,冬天能存布衫凉席,不招虫子。孩子生下来铺个褥子就是炕,多好啊!再说了,好儿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妆衣,凭咱俩的能耐会过不好日子?
你有能耐,就你大方。邵氏努努嘴,先把眼前这关过了,我看你又有什么幺蛾子。
浦三儿往桌上一看,一个大红信封,甭说,请柬呗。打开看了看,又扔到桌上。大凡这事你告我一声就得了,幺蛾子没有,山人自有妙计!
邵氏还没答话,院门儿铃铛一响,赵青山扛个梯子走了进来。三哥,借你们家的梯子还回来了。他把梯子靠墙放下,抬头看见后沿墙有个木门。吆,你们家还有后门那?一直没理会。
浦三儿迎了出来,指指后门。这不是原来的煤铺吗,前门进大车,后边是走人的,我搬过来也懒得改,一直老锁着。你来得正好,帮我把柜子搬里屋去。
赵青山身高体壮,用手一抠柜子底儿就薅起来了,此时就听柜子里咯噔一声,也没在意,进里屋两三步靠墙安置好了。然后问:三哥,帖子收到了吧,大后天咱们一块去?
浦三儿犹豫了一下。按说该去,可我还戴着孝呢,即使我不忌讳,人家要是忌讳呢?青山说他要是忌讳干嘛还送请柬来?再说你们老爷子七十多岁也算是喜寿了,儿女们尽孝也名声远播,就别在乎虚词老礼儿了。浦三儿点头,也说得过去。不过我得提前跟人家打个招呼,免得亲戚里道儿的挑眼。
青山说,以你们的情分,不去他才挑眼呢。
浦三儿笑了,真那样儿,就算天上下刀子我顶铁锅,子琪的喜酒我也得喝。二十多年的发小了,没我
还打不开锣鼓唱不成戏!到时候咱得好好热闹热闹。
热闹没的说,赵青山说。就是你得管住嘴,千万别胡哧吧咧的,虽说是莫逆之交吧,但都是大人了,谁都要个脸儿。平时玩笑开多大没事儿,大喜的日子让人下不了台,那可就造孽了。
邵氏在旁边搭茬儿:青山你得看着他点儿,他那臭屁股嘴没少惹事。
浦三儿嫌媳妇当人面儿数落他。咸吃萝卜淡操心,再大的酒我耽误过正事吗?再说了,我俩撒尿和泥的交情,谁不知道谁呀。
青山说那就好,真有事可别怪我薅你脖领子。你们忙着吧,我给子琪做的柜子还没刷漆呢,没功夫陪你。
送走赵青山,邵氏拿抹布要擦柜子,浦三儿伸手一拦,先等等,你没听见刚才咯噔一声吗?我觉着柜子里有蹊跷。他退后两步,把柜子里外端详了半天,说:这柜子尺寸不对,底下好像有夹层。你拿斧子来我撬开看看。
邵氏取来斧子和一把大号起子,浦三儿先拿斧子锛了个缝儿,再用起子一撬,底座咔嚓咧开了,再一拨楞,一个木匣子露了出来。俩人赶紧掏出来摆在炕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块绸子包着七八件首饰,一个绛紫色长条木匣子。打开木匣,黄稠子衬着黑色的扇囊,里面两把折扇,坠着翡翠扇坠儿。仔细端详,扇子骨是竹木制作,一尺多长,用手摸摸细腻柔滑。轻轻打开扇面,白吧呲咧,不像是纸的、丝的,倒好像是皮质的,周边依稀刷有金边儿,多数已经脱落。辨认文字,歪歪斜斜,因为是墨写的,模模糊糊,也猜不出什么字。邵氏看那几件首饰也非同一般,精雕细琢但样式奇特。偏头看浦三儿,正手托扇子出了神儿,嘴里磨叨,我见扇子多了去了,怎没见过这样式的呀?
甭管什么样式的了,邵氏说。反正这些不是一般的物件,说不定能值百八十块呢。我就纳闷了,你爸做买卖赔得一干二净,怎么没想起来这儿还藏着宝贝呢?
这柜子也不少年头了,打我落地就有了。怹兴许是忘了,要不是他也不知道呢。浦三儿胡虏胡虏后脑勺,我想起来了,当年我爷爷在理藩院听差,兴许那时候从宫里偷来的。
偷,从宫里?你说的也太轻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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