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艳阳高照,浦三儿爬上了房顶,那儿有个小平台,铺上凉席能晾书。邵氏登梯子往上送,浦三儿一本本摊开了码在席上。旁边山货店阁楼上,小老板看了笑,嚯,三爷晒书那?这么多书,显着学问大了。知道的是让雨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做旧呢。
浦三儿回嘴,一句话仨怯勺,怎么说你呢!你以为书就是学问?那是让人看让人学的。光啃书本不行,得记在脑子里,做出实事来,那才叫学问呢。再说晒书,还有个典故。西晋的时候,七月初七时兴晒衣被,人家都晒绸缎,郝隆先生脱了光膀子躺地上,人问干嘛呐,他说你们晒绸缎,我晒腹中书!那才叫大学问呢。 再说做旧,有用雨水淋湿了做旧的吗?书还不全毁了!那得用硫磺熏,太阳晒,让虫子蛀,懂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洪先生来了,一边给他递书一边问,明儿早上没事吧?郑先生给话了,咱上贝勒府走一趟。
浦三儿答应一声,没问题啊,等那么多天了,再忙也得去一趟。
日期:2021-06-04 16:26:32
郑先生、洪先生带浦三儿分坐两辆黄包车,穿过烟袋斜街,沿什刹海北岸走,拐进一个胡同,在大宅门前下了车。郑先生让门房通报,浦三儿小跑着到前边给车夫结账。
递过门贴,门房让他们在小花厅坐等,浦三儿拿眼打量这座小院。这是个三进的四合院,前院虽小但清静雅致,三间大北房前有廊子后出厦,朱红的柱子,雕花门窗,院里摆着鱼缸,还有两棵茂盛的枣树。客厅里方砖墁地,一水儿的红木家具,条案上摆满了成双成对的花瓶、帽桶,墙上一幅横幅,四个大字“福荫永被”。浦三儿心说,这是皇上退位了,若是当初不定多豪华气派呢。
三个人干等了老半天,才听到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贝勒爷终于露面了,他们赶紧站起来作揖行礼。
郑老板上前一步,佟老爷一向安好?我这儿给您请安了!托您的福。近来柜上买卖兴旺,不少东西等您掌眼呢。
贝勒爷妥妥地坐进了太师椅。浦三儿细看,矮胖的身材,六十多的年纪,小眼儿眯缝着,下颏花白的胡子微微抖动,说话好像捯气似的。好好好,难得让你们惦记!然后吩咐一声,看茶。
郑先生奉上一个瓷坛,这是上好的女儿红,知道您喜欢这口儿,侄子刚从老家绍兴带来的,不敢私存,您老品鉴品鉴。
贝勒接过打开盖闻闻,顺手交给了门房。嗯,不错!让你惦记了。前儿捎信来说的是——
郑先生手指浦三儿:哦,这位年契久仰大名,一再要我引荐,推脱不过,只好不揣冒昧叨扰尊驾了。昨儿听说您今儿有空,所以急着忙慌地赶来了。用眼示意浦三儿,浦三儿站起身来,先送上茶叶礼盒,郑爷抬举,带我一瞻老太爷威仪,不胜荣幸!
都什么年月了,免了这些虚文假醋吧。贝勒也没伸手接,浦三儿把礼盒放到八仙桌上,看了洪先生一眼。洪先生冲他轻轻摇头,然后躬身说,贝勒爷鉴古识今,名满京城,清誉如雷贯耳,烦请您提掖后辈,不吝赐教。掏出扇匣递上去。
贝勒接过,哦,这事儿啊,老郑跟我说了。他屈眯了眼仔细观看,戴上眼镜又看,踱步窗前再看,好一会才回身抬头:你是何方人士,现居何职呀?
浦三儿回,实不相瞒,在下没有功名,闲居在家。祖上曾在咸丰爷驾下听差,何职不敢妄言。
哦,倒是有些渊源了。他掂掂扇子,这物件从何而来呢?
祖上传来,先父猝然离世,扇子是打理遗物所得,所以不知就里。
贝勒低头再看看扇子,慢条斯理地说,你如果跟别人打听还真不见得有人知道。我收着的扇子有百十来把,确实没有你这品相的。尤其是扇面儿,他鼻子闻闻,说;好像什么皮子细磨成的,看扇骨,看品质看纹理,都像是东洋倭国进贡而来,当然存世不多了。
贝勒倒背了手边踱步边谈。对扇子我略有考证。我华夏五帝时就已使用,虞舜造扇形成了规制,原本是雉尾为扇,主要是为帝王出行遮风蔽日用,后来有了黄罗伞,就专门作为仪仗以示尊贵了。汉代以后,富庶人家多用孔雀翎、雁翅、鹅毛扎成,所以叫羽毛扇。诸葛亮所用的羽扇就是这种。传入民间,成了家家必备的物件儿,用其消暑纳凉,但只是蕉叶、蒲葵而已,称为摇风,也叫凉友。晋以来文风日炽,尤其是东晋辖天下沃土,织造发达,扇子便多种多样了。折扇则是东洋倭国传过来的,加上选料越来越宽泛、精良,绣工雕工越来越别致、精湛,一来二去就成了工艺品。尤其是名人题字、绘画,织锦绣画儿,越来越典雅,后来就变成玩家收藏的古玩了。他手指洪先生,你们琉璃厂一带不是跟文房四宝、古玩一块儿收、一块儿卖吗?
洪先生点头,对对,扇子收藏跟古籍一样,早已是文人雅客珍贵的藏品了。但是谁也说不清它的来龙去脉,还是您讲得透彻,跟您一聊真长见识。
至于倭国,贝勒说,大宋之前早有往来,明朝前期就给朝廷进贡了。直到咸同年间,虽间隔不一却没断了线儿。年代久远了些,文字也有了变化。这扇面儿文字写在皮子上,时间长了磨损掉色,依稀只能辨出几个笔画儿,真认不出是什么字。但细认,还是能看出倭文的端倪,它没汉字的筋骨。如果我估摸不错,它应该是远在咸同之前,倭国来的贡品,少说也得两三百年了。
贡品?三个人都显出惊讶的神色。郑先生说,那不是皇上的东西吗?
贝勒笑笑,你们也别装了,心里都门儿清着呢。贡品怎么啦?皇上的东西,随手赏给下人是常有的事儿!何况偷拿盗抢也屡见不鲜。再说了,哪国进贡也不是三件两件儿,光打点一路上的州府道台、九门提督、大内总管的就得论打说!有些东西皇上也不准见得着呢。就说我眼见的吧,一根笤帚苗儿好像都有帐可查,出入宫禁三番检索,够严谨吧?皇上用的古丈二尺宣纸,竟在太监屋里搜出了两刀!没发现的监守自盗私拿夹带的多了去了!他把扇子递还给浦三儿。留着吧,是个稀罕物,应急的时候能值个几十两银子。
浦三儿接过扇子,小心地装进盒里。听您老的,老辈儿的遗物,留着它是不让儿孙忘了列祖列宗,非万不得已岂敢出手!
贝勒叮嘱,不是我惦记着,外行不懂它的价值,兴许还不收呢。货卖识家,出让前先让我看看。
那是那是,这我懂。浦三儿应承着,心说你也就是装装,没道出个子卯寅丑来。瞎耽误工夫!
日期:2021-06-08 10:04:41
东小口大伙攒的私塾三四年了,孩子们逐渐增多,年龄不一高矮不等,师爷教的书还是三百千老套子。浦三儿心想师爷不过是得过且过混碗饭吃,长此以往,不把孩子耽误了?还不如自己在家教呢。他在书店腾了点地方,放个小书桌让浦英读书,大都选自唐诗宋词、《古文观止》、《世说新语》之类。浦英读来蛮有兴致,七八岁的童音爽朗清脆,有顿有挫,韵律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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