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还在体内作用，头颅像扎了针，步子很沉。下了楼，一个穿着半透明绸质睡衣的老女人在过道里骂骂咧咧，因为楼上有人泼脏水溅了她一身；阿帆小心翼翼侧身过去，到了楼道口，迎面走来的女子感觉面熟，短头发、浓眉毛，与他对视，嫣然一笑，自顾上了对面楼房；阿帆这才想起，她就是与自己窗对窗的女孩，自己在暗中偷窥过她的身体，想到这，心中直念：罪过！罪过！

　　看上去，她的身体披上衣服后，也还挺清爽的。
　　走出观音路，来到玉沙大道，再拐入滨海路，东行二百米就到了荷花广场，深蓝幕墙透出神秘和高贵，只是旁边陪衬了一幢已封顶但未装饰外墙的半拉子。观光电梯迅速上升，视线越来越远，依次看到广场、道路绿化带、万绿园、海峡、海峡对岸……上得十六楼，进了A07房，就到了风语文化传播公司，走进室内，迎面大玻璃缸有热带观赏鱼自在游弋，在大厅站定，见临街玻璃墙上，映着500米开外的粼粼海波，极有意境。

　　阿帆找到一个叫唐春风的小伙子，两人是在人才市场见面的，小唐约他来这里面试，他是冲采编一职而来的。小唐带他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办公桌后方坐着一个极有风韵的女人，小唐忙着介绍，这是我们殷总，国内鼎鼎有名的女诗人殷捷，这位是来应聘的顾先生，也写诗写散文，你们有共同语言，你们谈。
　　殷捷带着含蓄的笑，显出大家风范，阿帆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绍。跟这样清爽的女人交道，心里很轻松，介绍完毕，就期待地盯着对方。
　　殷捷说，我们这里，名义上是文化传播公司，实质是一个出版机构，出版流程也很简单，就是定期对这个城市做一番扫描，追述城市精英的成功之道，忠实地将他们奋斗历程、心灵轨迹记录下来；就是说，我们在记录一个时代，记录一个城市。
　　阿帆觉得机会来了，兴许，这正是自己寻找的最合适工作。
　　殷捷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慢腾腾放下杯，接着说：在这过程中，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组织稿源，这需要我们有一支庞大的采编队伍，大家并肩做战，共同努力，深入到城市的各个角落，各个领域，密切体验生活、接触群众，寻找我们的对象。
　　阿帆插言：哦，这方面啊，您尽可放心，我出校门差不多有十年了，怎么样都积累了丰富的生活基础，同时也有了深刻的生活感悟；至于在海都，我虽然初来乍到，还有待建立群众基础，但这方面我还是对自己是有信心的。
　　殷总笑笑，说：这点很重要，但是，您所理解的采编，可能跟实际操作有出入；我们这里的采编对象，并不是由公司锁定，然后指派你去采访；事实上，我们的采编工作更富有挑战性，他可能更像一个业务员，采访对象全靠自己去搜索，同时还要求您在谈判对象面前展示出很强的谈判技巧，至少，你得说服他们掏出钱，掏钱宣传自己……

　　您的意思？最终，是叫他们自己拿钱宣传自己？
　　是的，这工作流程说白了其实很简单，就是老板掏钱，我们为他歌功颂德，出书立传；所以，这就交给了采编人员艰难的任务，需要采编人员广泛地搜集信息；至于对信息的掌控，你可以通过电话咨询，也可以挨个去写字楼，直接找到企业老总或者成功人士。对了，我看到你的诗作写得很好，很有意境，也很有文字功底，这是基础，但最关键的，还在乎你的交际能力，你要鼓动人家，唤起别人想出名的心理，同时也为他们个人和事业打一次广告，而我们也从中获得了利益！

　　哦！我好像明白了，说到底，就是一桩一桩的交易！
　　通俗点，差不多就是这意思，这个社会本来就是商品社会，讲的都是交易；当然，我们在创造社会价值的同时，不会忽略个人价值；至于采编人员的待遇，我们采取的是“底薪+提成”模式，底薪很少，只有二百五，这当然是象征性的一点工资，主要用在个人平时的伙食和出行交通，要想获得高薪，就得接受挑战，不断地努力，多完成业务，每一单业务，我们按25%提成，下保底，上不封顶……

　　阿帆跟随唐春风下了电梯，去他分管的采编小组。
　　又是观音墟，在滨海路和玉沙大道的拐角还矗立着一栋高层半拉子，塔吊还悬在上空，随时要起一吊东西砸下来的样子；弯进几个巷道，就来到观音墟西侧一栋很旧的五层楼前，这类建筑约建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楼道的水泥扶栏被磨得油光，随地都是废纸团，墙上贴满了“牛皮癣”广告，墙根已有砂土裸露。
　　进了客厅，地板和墙裙的小块瓷砖都在冒汗，冷嗖嗖的光线在沉静的空气间隙游走；狭小的空间，四五个男女在抄写东西，两间卧房分成男女宿舍。
　　小唐将阿帆介绍给大家，又将大家一一介绍给阿帆，大家就顾老师地叫开了；似乎这也算海都的一个小型文化圈，文化人之间，这称呼都通用，但他感觉很扭捏！
　　日期：2011-09-28　18:20:31

　　4、茶楼里的宇宙
　　风云轩茶室，位于观音路中段，临街两层，空间狭小，布局简洁，内外墙刻意追求陈旧色调，硬木桌椅也显出深色纹理，整体气氛粗砺幽远；在这里，即使在二楼视线开阔的地方看出去，仍旧离不开观音路上的杂货铺和小吃摊，引车卖浆者吆喝不绝于耳。
　　舒野对阿帆说，若换了俺，我还是会考虑先在殷捷那儿干着，好呆也是一份工作；在海都，太多人失业，谁都珍惜手头的工作，至少可以过渡一下。
　　她给的底薪才二百五，叫我怎么活啊？
　　不是有提成吗？你的思维不能老停留在机关衙门里。
　　有提成，但前提是，你得跟那些暴发户点头哈腰，为他们写肉麻文章，一不如意，付不付你钱还是个问题，劳神又丢人，这样的二百五，你乐意干吗？
　　哈哈，瞧你说的！俺舒野有工作，还没混到这一步！哪天真没吃了，不定就跑去这小娘们跟前当二百五了。
　　我顾帆混到二百五这一步了吗？没错，我现在没工作，但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这是我的原则，二百五的事，我绝对不干！
　　舒野大笑，拍拍他肩膀：老弟，你不干，哥不逼你，你有你的原则，我尊重你；不过你要明白，这是海都，社会很现实，也很残酷，你不当二百五，还是有人争着去当二百五！那殷捷，不也是二百五起家的吗，赚了点小钱，她才将自己几年来鸡零狗杂写的诗翻出来出版了，诗集名字叫《华丽的青春》，还是《伤感的岁月》？总之这一类吧，模仿港台小资女人扭捏作态，一副纯情少女腔，真他妈没劲，还让一个啥主席给她作了序，省作协啊！在党报副刊上宣传了好一阵，真有不少毛孩买她的账；你看她现在有模有样，当初来海都，不也是黄毛丫头一个？混不到饭碗，不也挨个求老板？为老板写一些发家史挣钱糊口，好几次将自己身体搭了进去，跟银彩集团的吴老板混的时间最长，从他手上套了不少钱，建起她那个风语文化公司，虽然两人还在一起时吴老板就出了事，蹲牢里了，但挡不住她日后的风光，现在，她不一样清高了起来？

　　舒野说到激动处，总是圆瞪双眼，绘声绘色，正起劲，一抬头，见门口进来三个人，他站起来朝他们扬扬手，三人过来坐定，舒野一一介绍，这是我们生活导报的招牌记者、海都伟大的理论家邓秀伦。
　　那个身材削瘦、眼光沉毅的男子挤出一丝笑：哪里？在舒老大面前，我们算老几？舒哥才是海都的名“鸡”！
　　他笑笑，大伙也笑笑，另一个是海都大学讲师古鸣，肥头大耳，目光却很精锐，他插话：舒哥这只名“鸡”，也可以说成名“鸭”，他是师奶杀手，哪里有需求，一呼保证到，孜孜不倦，不计报酬。
　　舒野回敬，你才当“鸡”当“鸭”！还够得上重量级，又是你们学校最帅最有前途的中文系讲师，那么多老老少少的雌性动物都要围着你的屁股打转，少不了揩你的油！
　　古鸣回道，我会让她们揩油？

　　那就是你变法子揩她们油呗！
　　几人大笑。
　　舒野指着那个长相甜美、体态丰满的女孩说，这是我以前的同事，党报的甜蜜宝贝，纯情小说家冯融融。
　　女孩的笑容瞬间绽放：舒哥又拿人开涮了，你几时看到我写过纯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