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的,是众人呜咽的声音。
晚云一直在边上守着,看火势渐小,又让人加了油,将火重新燃起来。
忽然,她听身后有人说道:“殿下。”
回头,正是裴渊走了过来。
火光映着他的侧脸,风卷起头上白布的带子,俊逸而坚毅。
未几,一双手臂,将她拥入怀中。
过往总是扑空在云烟中,晚云切切实实地靠在他怀里,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方才有了些踏实的感觉。
那衣襟上,还留着些干涸的水痕。那是先前晚云留下的。
她抱着他,宣泄一般大哭,昏天暗地。以至于裴渊全然无法对她发火。
望着夜空,裴渊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发什么火呢?要不是她中途返回报信,阳关背腹受敌,说不定早就沦陷了。
晚云则靠在裴渊的肩头,望着那火光,怔怔不语。
“在想什么?”裴渊问道。
“阿兄骂我吧。”晚云小声道,“我知道我答应阿兄的事没有做到,辜负了阿兄的信任。”
“骂你什么?”他摸摸她的脑袋:“你做的很好,帮了大忙。”
晚云没说话。
虽然得了裴渊的赞许,但她并没有觉得轻松,心头沉甸甸的。
“阿兄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好一会,晚云忽而道,“总要面对这般厮杀,不得安宁?”
裴渊道:“也不算不得安宁,习惯了。”
这回答不过寥寥数语,却让晚云的鼻子又酸了起来。
“回去吧。”片刻,裴渊道,“他们说你这几日都不曾歇息。”
晚云点点头。
裴渊拉着她往回走,却发现她没有动。
“阿兄,”晚云小声说,“我的脚疼得很,走不动了,阿兄背我走一段吧……”
裴渊怔了怔。只见晚云眼巴巴地望着他,在等他答复。
那双眸清澈,没有一点杂质。
恰如当年。
裴渊心中变得柔软,背过去,弯下腰。
晚云随即上前,趴在他的背上,裴渊揽着她的双腿直起身,将她背了起来。
她并不重,手臂环着裴渊的脖子,脑袋轻轻抵在他的肩上,裴渊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脖颈上,轻轻的,如羽毛拂过。
“这几天,果真不曾睡?”裴渊边走边问她。
晚云道:“睡不着。”
她停顿片刻,又想起霍良的模样,道:“阿兄,前几日将士士气低迷,我跟他们说你今日必定回援,他们忽而就振奋了。他们心里都向着你。”
裴渊这才知道此事,蹙眉道:“以后不许妄言。若我不能回援,激起群愤,你如何平众怒?”
——“杀你祭旗。”霍良的话犹在耳边。
她摇摇头。若是不能回援,关城就破了,哪里还有杀她祭旗一事。
“反正幸好阿兄回来了。”她呢喃道:“将士们都盼着阿兄回来。霍将军死前说,幸不辱命,我猜想是要跟阿兄说的。”
裴渊没言语,只望着前方布满星辰的天空。
阳关一战,可谓惨烈。他损兵折将,里面好些人是从北地时就追随着他的,包括尹追和霍良。
“霍将军还说,让我好好将战况告诉阿兄。说他们并非贪生怕死之辈,都尽力了。日后将士的抚恤安置,请阿兄督请朝廷一一兑现,让将士们走得安心。”
“你说便是。”裴渊的声音低沉,“我听着。”
官署厢房里,楼月打着哈欠问侍从:“殿下还没回来?”
侍从脸色颇为为难,拱手禀道:“小人方才返回时,见殿下背着那姓常的小郎君,大约走得慢,还不曾回到。”
“背?”楼月一瞬就睡意全无。
“背?!”他再次确认。
侍从点点头:“真的是背,将军要是不信,亲自看看去。小人也是头一回看殿下背人。”
楼月看着他,有些震惊,目光不定。
裴渊手臂上有伤,晚云没让他背太久,走了一段就下来。回关城的路,格外漫长,裴渊陪着她,一直听她将这几日的事说完。
里头件件桩桩,不可谓不惊险。
而最让他心惊的依旧是他回援一事。
瓜州战事亦十分激烈,将士疲惫不堪。他力排众议,强行令兵马回援阳关。若他有半分犹豫,或是修整片刻,关城就破了。届时他不得不未五千守将收尸,包括这晚云。
裴渊闭了闭眼。
这短短的一个月,他遭遇了两大变数,一是宇文将黎,另一个就是这丫头。他原本计划着将她早早送回安全之处,可如今他不得不重新思考。此事的难点不是他不能,而是晚云不情愿。只要她不情愿,就能整出让他心惊肉跳的事。
晚云不知他心中所想,看见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医帐,道:“阿兄回去歇着,我再去医帐瞧瞧。”
裴渊却不允:“你今夜回厢房睡一觉。”
晚云摇头,“我在医帐眯一会便好了,左右睡不着。”
“若是如此,那我明日去玉门关,就不带你了。”
去玉门关?带她?
晚云怔了怔:“阿兄不送我去瓜州了?”
裴渊平静地回:“你先随我。等时局安定些,再做打算。”
一瞬间,晚云的眼底似亮起一道光。
“当真?”她忙问。
“自是当真。”裴渊指了指厢房,“现在你便去歇息,否则我反悔。”
晚云二话不说,朝那边跑去。
可没走几步,她又折回来。
“我陪阿兄回去。”她说,“我要看阿兄的伤。”
裴渊随即道:“我的伤无碍。”
“那也须得我看过才作数。”晚云不由分说,拉着裴渊往官署走。
回到房里,晚云让他坐在榻上,宽了外衣,在灯下仔细端详。
拆开绷带,只见那伤口确实好端端的,虽然仍然发红,但没有出血也没有脓肿,恢复得很好。
“阿兄这几日又是长途奔袭又是不得歇息,竟能撑住?”晚云有些不敢相信,又摸摸他的额头,“若是换了别人,少说也会发一发烧。”
“自是你那伤药得力。”裴渊道,“且遇到性命攸关的大事,寻常伤病怕也无暇作祟了。”
晚云终于放下心来,又亲手给他换了药,包扎好。
裴渊背过身去,将衣服穿好,一边系上外袍的衣带一边说:“这伤药甚好,回到凉州,我便与仁济堂说一说,让他们给各地医帐供药。”
晚云应了一声。
裴渊觉得那声音有气无力,回头,却见晚云已经歪歪地倚在隐枕上,闭起了眼睛,一动不动。
她累坏了。只是稍稍倒下,便被睡意攫住,再也不复精神。
裴渊看着她,没有吵她,只取来厚实地锦衾和毛毡盖在她身上。
晚云动了动,手扒出被沿。
裴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上面。那手已经不复幼时的肥润,变长了,一根根同青葱似的。
注视片刻,裴渊回过神来,将她的手放入毛毡里,转身出去。
这一觉,是晚云几天来睡得最踏实的。
第二日醒来,她才发现自己置身何处。走出门问侍卫,这才知道裴渊昨晚睡在了别处厢房里。
没多久,有人来通知晚云,让她去用膳,说裴渊准备出发了。
晚云连忙回了医帐,跟丁洪辞行。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