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民》
第38节

作者: 负手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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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21-10-06 10:32:14
  随着隆隆的雷声,大雨一会紧一会慢下个不停,库房顶棚漏雨,水线浇在身上浦三儿感到一阵凉意,酸麻疼痛的却有了点缓解,腰背依然火辣辣的生疼。他抚摸身上的伤痕,眼前现出朱翰那张惨白虚胖的脸,那么猥琐,那么谄媚,像个阴司勾魂的小鬼。他妈的,中国哪来那么多汉奸!都说东洋人贼西洋人狠,谁也没有汉奸坏!他想起了秦桧张邦昌,想起了来俊臣吴三桂,想起了帮英法联军搬梯子送弹药的贱民,没有狗汉奸引狼入室,洋鬼子两眼一抹黑找得着北?汉奸最能摸准中国人命脉,是把剜心的刀!出的主意更狠更毒。汉奸一日不除,中国一日不兴。他正咬牙切齿的咒骂朱翰,忽然门开了,一个人被推进来,噗地摔倒在地,脑袋撞在了灰砖地面上大声的啊了一声。浦三儿心头一颤,连忙近前观看,果然是老洪,洪承嗣!他俩手扶着洪先生坐起来,师傅,您也被牵扯进来了?

  洪先生眼镜碎了,一只腿儿挂在耳朵上,满脸青肿,大褂破烂,身上全是泥痕。他倚靠在墙角哎了一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刚跟鬼子一走,我就觉得其情不祥,急忙跑到东小口想找人搭救,没成想刚从九筒那儿回来,还没进店就让他们抓来了。
  两人四手相挽互相查看伤情,洪先生说,我在想,咱们为这两把破扇子,值得吗?
  浦三儿说,扇子再珍贵,也不过是没有心肝的物件,论起来不值什么,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爸耿直一生,问我什么最珍贵,我说当然是命啊,没了命,金银财宝房产地亩还有什么用?我爸拍着桌子说,还有比命更可贵的,人得有尊严,有气节!稀里糊涂的活一辈子不过是猪狗一样的臭皮囊。我手里的别说是价值不明的扇子,即使是一张废纸,也不能让人轻易的抢了去!您不是说就是因为太软才老让人欺负?铡刀底下做人,就是活着,能舒坦吗?在我们国,我的家,日本鬼子抢掠杀人,天理何在!他凭势力横行霸道,要什么咱就拱手让人吗?所以我决心已定,就是毁了它也休想从我手里夺了去。

  洪先生默默的点点头,理是这么个理,可为这点东西,要害多少性命呀!
  您也说过,人跪成习惯了,搀着扶着也站不起来。那咱们就永远跪着?位卑未敢忘忧国,虽然我只是个老百姓,但我更想当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子!人没了骨头那还是人么?
  挺直腰杆做人,这是良民本色,可天底下都歌颂帝王将相,谁曾把本色良民放在眼里!洪先生抖抖大褂站起身来,我也不想当贱民,当低眉鼠眼的顺民,可咱们宁死不屈光明磊落,又有谁怜悯百姓生存?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说的多好啊,但舍了自己容易,老婆孩子就不管不顾了吗?这是咱中国人的命门呀!
  浦三儿站直了身子。独善其身讲的是气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是气节么?即使咱不当英雄,起码不能当汉奸吧?老婆孩子谁不爱?但将来千人指万人骂,下三辈儿都抬不起头来,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真想早点儿舍了这条命,让天下人看看,也连累不了家人!
  突然一声惊雷,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浦三儿的脸。洪先生睁大双眼,一把揪住他的胳膊,汉子,真是条汉子!古语有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没想到今天,一个乱世平民,竟然有如此本色!
  日期:2021-10-10 16:17:58
  下午时分,百成书店门前一辆黄包车停了下来,一个胖子下车走进店门。请问浦思琦家里的在吗?
  邵氏正急得坐立不安,忙问,我就是。您什么事?
  胖子说,您家官人出了车祸,现在荣民医院抢救呢,他让我们过来接你。
  车祸?邵氏吓得差点坐地上。在哪?人危险吗?
  胖子摇头,我也是受人差遣,详情不清楚。您到那儿不就知道了?
  邵氏不解,他让你来的,你怎不知道他伤的什么样?
  拉车的不能多嘴,这是规矩。我想要是没大问题,他不会惊动你。邵氏连忙收拾东西。那你等等,我得安排好儿子。
  你干嘛不带儿子一块儿去?他也不小了,要是真有个意外,儿子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邵氏大吃一惊,啊,听你这一说,思琦伤得不轻啊!
  这不是以防万一嘛。胖子说完就要拉浦英的手。邵氏急忙推开他,别碰我孩子!你到外边等会儿,我收拾一下就来。邵氏给浦英披上雨衣,带了钱包,关上店门就要上车。

  这时周掌柜从茶叶店小跑着过来,这位兄弟先等等,是谁让您接思琦媳妇的?
  胖子不耐烦地反问,医院大夫啊,怎么了?
  周掌柜拽住车把,荣民医院在西城,浦三儿去的是宣武啊,出车祸怎么上北城了?这不舍近求远吗?
  这我哪知道哇,我是人家的催奔儿,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赵青山也匆匆赶来,嫂子,出什么事了?
  思琦让车撞了,邵氏答,接我去医院看看。
  青山问,谁撞的,撞什么样?什么事都出在今天,怎这么巧啊。
  邵氏着急地说,救人要紧,你先甭管别的了。
  周掌柜看满堂也跑过来,更抓住黄包车不放,要去也成,满堂、青山你们俩先去,她一个怀了孕的人,即使去了能帮什么忙?。
  刚才一个雷,把二条口老槐树劈了个碗口粗的杈,斜压在馒头铺房檐上,几个领居正帮忙移开,对过儿剃头棚哗哗漏水,也有人帮助用苫布遮盖。王宝善剃着牙在一边指手划脚,小石头从南边追了过来。巡长,浦三儿家又出事了,围起一大圈儿人,您不去看看?
  也真邪了哈,他们家接二连三老出事,我管得过来吗?王宝善不愿挪窝。小石头着急地说,三叔不在家,就我三婶儿,您不看看哪行?
  王宝善侧头看看,书店门前人越聚越多。噗的吐了牙签,走,看看去,这两天真他妈的邪门儿了。
  邵氏对周掌柜说,思琦出事我不去哪成?就别麻烦大伙了,谁能把我们娘俩怎么样?颤巍巍上了黄包车。周婶拽着她说,孩子问题不大,我们放心不下的是你!邵氏摇头,我没事,看不见思琦不更急?
  小石头喊着跑了来,你们等会儿,我们巡长来啦!
  王宝善挤进人群,你们要上哪呀?这大雨天的不是找罪吗?
  邵氏解释,刚听说思琦让车给撞了,在荣民医院呢,我去看看。
  你去管什么用,添乱!大着个肚子能跑跑颠颠的?快下来!
  我家除了我们娘儿俩没别人呀?他身边哪能没个人!
  王宝善哼了一声,就你能耐!浦三儿不是还有俩哥哥呢?半个男人也比俩娘们管用。浦三儿要真有事,不是损一个饶一个?
  青山一拍大腿说,对呀,找思珍思瑜呀,他们是亲哥仨。

  胖子起急了,瞪着眼说,我是奉命来接浦思琦媳妇的,你们旁人操什么心!闪开闪开,我要走了。
  慢着!周掌柜说死不放手。奉命?奉谁的命?我们都不认识你,也没有个信物,你拉起人就走,要是有个好歹的我们找谁?
  嘿嘿,难道我还当街拐骗不成?他家男人出了事,她不去谁去?
  王宝善好言相劝,这位兄弟,咱们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看不出这个沉重?她怀孕快生了,颠颠簸簸受得了?半道上出了事你能担待?还是听我的,上南菜园找他哥哥嫂子更管用。
  胖子说我是受人差遣,没让我找他哥。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他哥在哪呀!王宝善说找他大哥容易,南菜园路口一打听,花匠浦家,没人不知道。要不这样吧,我派个人给你带路。小石头,你跟他们跑一趟。
  周掌柜在旁边听了这话心头一凛,忽然想到了什么。
  小石头答应一声好嘞,翻身就要上黄包车,我还真没坐过人力车呢。胖子一把把他揪下来,别跟我裹乱,下去!来回儿你掏车钱?王宝善说,拉车的都认道儿,也不太远,你就打听打听吧。
  胖子看实在没辙,无奈地说,那你们看好了她,找不着他哥我还得回来。上了黄包车,指挥拉车的,走吧,南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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