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秦耕久亲自到江边码头迎接穆广。穆广有一种凯旋的感觉。随后,秦书记把村民们集中到村部,毛鉴民对着账册,各家各户按人头每人发放五十元过年费。
全村人过了一把肥年!但是,秦耕久自己家没有领取过年费。穆广得知后,也让母亲把领到了二百元退了。
过年费是退了,还有一千元奖金。穆广拿笔签字时,手发抖,无法落笔。他的头脑里回放着,无数次,父亲穆孝林在认罪书上签字的镜头。他搁了笔,这么大的事,应该回家问问母亲。
这是烫手的山芋,母亲担心会成为罪名。领取,感觉害怕;不领取,也感觉可惜,她陷入了纠结之中。她以一个农村家庭妇女的智慧想出两招来:第一,把这笔钱暂时存在工厂里。不说要,也不说不要。第二,尽快跟秦耕久书记家结亲。本来,她不看好秦晴,特别是腊月黄天把儿子气走,她的那口气一直堵在心里。现在,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大年初一,秦采芬打上四色礼品上门,托毛鉴民的老婆说亲。也是从这天起,秦耕久让毛鉴民请来一个戏班子唱戏,整个江心洲都欢腾起来了。在瞧戏的现场,秦采芬与许莲枝为儿女的事举行了第一次会晤,双方同意亲上做亲。这一切,实际上都是由秦耕久掌控的。当天,穆广与秦晴订婚。
以她家庭的成份,以她本人的身份,能与书记夫人平起平坐,会商娶媳嫁女之事,这对秦采芬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荣耀。这个荣耀是穆广挣来的。死鬼穆孝林要是还在,今天一定会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喝多,然后,躲在一边,悄悄地哼诗。
当晚,秦晴独自来到江边渡口,在易洲失踪的地方徘徊良久,暗自洒泪。当她回来的时候,经过江心洲芦苇荡,被芦苇中的动静惊吓而惨叫。她拼命奔跑,没有多远,穆广迎了过来,她扑向穆广。待她的喘息平定之后,忽然推开穆广,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穆广知道秦晴心里还装着易洲,感到苦闷。秦耕久对他说:“秦晴高考没有考取,转正的事也泡汤了,她心情不好,你多开导她。这丫头脾气不好,你要多担待。”
穆广背着秦晴去了虹桥区公所,找到教办室干事谭起。
谭起说:“穆广,秦晴转正不成,多少跟你有点关系。”
穆广指着自己的鼻子:“怨我?”
谭起点点头。
穆广:“我跟她订婚,拖累了她?”
“那倒不是。”谭起说,“半年前,石板洲党支部书记高希进破格提拔高河乡副乡长的时候,你使了个小坏。李文诚书记跟区组织委员讲,把他的任命压了三个月。那三个月你在外面跑业务,你不知道。对于高希进来说,比在地狱里还要难熬!”
“所以,他就报复我,报复不到我,就报复秦晴?”
“吃杮子,当然捡软的捏!”谭起笑道,“秦晴高考成绩不理想,给人家提供了理想的借口。”
“讲你都不相信,秦晴的这两件事,我还真的都不知道。”
“高考不取,是好事。否则考取了,大学里多了个女学生,穆广少了个漂亮老婆。至于转正的事,确实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反正我养她。”
“你觉得秦晴是一个可以养在笼子里的百灵鸟吗?她是一匹马,志在千里。”他拍拍穆广的肩膀,怪怪一笑,“骑上这匹马,对你的骑术是个考验!”
“那你说怎么骑?配一套金马鞍子?”
“傻瓜蛋!大老爷们,哪有问人这种话的?”
“你跟秦晴是一条战线上的同事,你了解她。”
“把缰绳放得长长的,但不能松手;把鞭子举得高高的,但不能落下!”
谭起边说边做手势,穆广傻傻地看着他,当他手举高时,穆广的视线跟着他起伏,给人一种傻人娶娇妻的感觉。
穆广去艾勋业家拜年,感谢艾主任批给江心洲两吨柴油。价格双轨制,批计划,等于给钱,你不能装孬不蚀本。秦采芬的家教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艾勋业留穆广喝茶,聊天,当然是三句话不离老本行。
身为供销社主任的艾勋业在商言商,对国家的商业政策特别敏感。他知道穆广在外面跑了半年的业务,就跟他聊起沿海开放地区的商业状况。谈得非常投机。
艾娣在一边也听得津津有味,在她心目中,总是拿穆广跟杜江比。她曾经瞧不起穆广,但是,现在她越来越发现,时代变了。党和国家提出,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政策的缝隙张开了,针大的眼,斗大的风,站在风口的人们,各各不同。现实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了。她算看透了,什么都是假的,赚钱是真的,钱才是硬通货。
原来约好了,杜江骑自行车带她去江心洲看电影,她也推了。她说:“家里来客人了,妈妈回外婆家了,爸爸叫我在家里做饭。”
杜江从门缝里瞟到,她讲的客人就是穆广,人五人六地跟堂堂的区供销社主任面对面坐着,酒杯碰酒杯,艾娣在一边劝菜。杜江的鼻子冒着青烟,恨恨而去。
在艾勋业家吃了饭,回江心洲的路上,他想到一个同学。这同学是本乡龙庵行政村人,名叫顾乘。穆广跟顾乘,是同窗,又是知己。有句话叫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顾乘就是穆广的这样一个知己。
顾乘此时正在泥汊中学读高二。他们谈起这半年各自的变化,谈起顾乘暗恋的女同学燕芳。顾乘指了指父母那边房间:“这个人是我们家的大忌!还是谈你个人的事吧。”
他们谈起艾娣,谈起杜江,又谈起秦晴。顾乘劝穆广回校读书,穆广劝顾乘跑业务,两个人谁没有说服谁。
那是一个变革的时代,是一个价值观多元呈现的时代,是一个人生轨道多歧的时代,但是,所有年轻人都相信,明天会更好,因此,那是一个黄金时代!
傍晚时分,穆广回到江心洲,经过村部门前的打谷场,那里有一个临时的戏台,白天唱戏,晚上放电影。白天的戏是庐剧《张万郎休丁香》,晚上的电影是《少林寺》。黄昏时分,戏终人散,看电影的人群聚拢而来。交汇在一起,十分热闹。
穆广穿过人群,一个声音叫他:“穆广!”
是秦晴。穆广:“戏散啦。”
“我不在看戏台上的戏,我在看你跟艾娣之间的戏。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有权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如果你跟艾娣之间的戏还不散的话,我们的戏就应该散。”
穆广:“我到顾乘家去了。”
秦晴:“我在这里找你,碰到杜江了,杜江说叫我管管你。不就是跑了一笔业务吗,别忘乎所以,吃着碗里望着锅里。我为你害臊!”
穆广:“我到艾娣家是给她爸爸艾勋业主任拜年的。毕竟人家给了村上两吨柴油。也是你常说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不是?”
“给村上柴油,犯得着你个人去报恩吗?”
“你不是说,人家是看我的面子才给的吗?”
“人家竖根杆子,你就顺杆子爬吗?假如人家希望你娶他女儿,你也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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