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笑了,说:“你不是老要我多找领导、多汇报吗?这会儿想法不一样了?”
李晓蕾正色说:“你不要觉得我现实。我们医院分管后勤的江院长在位时管着后勤中心一两百号人,什么事别人都争先恐后帮他办了。退休没几天,生病住院想用下车都用不到。在不在位、有没有实权,硬是不一样。”
叶知秋说:“这样的例子多。有的领导一退休,人就苍老好多,主要是退了之后心态不平衡。他们没有想清楚权力是老百姓给的,权力也是暂时的。既然权力不是私有财产,又不是哪个人的,失去的时候,用不着那么患得患失。”
李晓蕾嘟着嘴说:“道理是这个道理。我的意思呢,在机关工作,总是要朝前看,有机会还是要把握住,这也是一种积极的态度。总不能不求上进,一辈子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吧?当然喽,健康第一,平安第一,什么事情不要强求,要顺其自然。”
叶知秋心里一直不畅快,周末就去“舍得茶馆”找老芒聊天儿。老芒沏了一壶二十年的九子普洱茶,俩人边喝边聊。
叶知秋是在一次民间画展上认识的老芒。那个画展是省美协为几个业余作者举办的,叶知秋被薛松林叫去凑热闹。展厅布置得简洁雅致,展出的画作不多,叶知秋一幅幅地看过来,当看到一幅约四平方尺的画时被吸引住,驻足流连。画中两个中年男子袖手而立,站在一棵盛开的梅花树下抬头赏花,画首题着一句话——“放下世间事与君同看花”,寥寥几笔,禅趣溢出画来。
薛松林见他痴醉的模样,便拉了作者老芒过来,介绍他俩认识。叶知秋见老芒四十来岁,穿着一身蓝色唐装,清瘦挺拔,不像一些画家不修边幅的模样,顿生好感。交谈起来,老芒幽默风趣,俩人谈得很开心。
告辞的时候,老芒递过一个画匣给叶知秋说:“那幅画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叶知秋推辞说:“我对画完全不懂,这幅画送给我是明珠暗投。礼太重,我可不敢收。”
老芒笑着说:“宝剑赠壮士,书画馈知音。我的画不值几个钱,我画画儿纯粹就是好玩。朋友喜欢,我就送给他们,一分钱不要;不喜欢的人,出价再高我也不卖。”
叶知秋见他说得诚恳,人也豁达豪爽,就收了下来。回到家里,叶知秋把画小心翼翼挂在书房,越看越喜欢。
后来交往多了,彼此熟悉起来,俩人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老芒做生意赚了钱,老婆、孩子已经移民美国,他不愿意跟着去,在城南白沙井旁开了一家不起眼儿的茶馆,取名“舍得”。老芒性情洒脱,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琴棋书画、佛法道教、古董收藏、喝茶玩牌、美食旅游、摄影钓鱼,无一不喜无一不精,而且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都有朋友,是个地地道道的“玩家”。朋友们都羡慕老芒——身体好又不缺钱,真正地风流快活。
茶喝过两泡,老芒见叶知秋眉宇不展,便问何故,叶知秋把将调到省政府办公厅的事情说了。
老芒说:“好事呀,值得庆贺。树挪死,人挪活,多一些经历,总是好的。”
叶知秋说:“我在信访局和老百姓直接打交道,感觉比较充实。调到省政府办公厅去,主要是写材料,务虚的东西多,能不能适应,心里没底。”
老芒喝了口茶,说:“虚与实是相对的。到省政府工作,主要是政策层面的制订,多了解基层的实际情况,出来的东西自然就实。我看你呀,主要是顾虑放弃熟悉的工作,去适应和挑战新的环境,内心忐忑。”
老芒看问题敏锐犀利,叶知秋所顾虑的何尝不是这些?叶知秋点头说:“老芒你说得极是。我只是给自己找一些理由和借口罢了。人要从熟悉的环境去一个陌生的环境,多少有些不安。不过,既然作了选择,我就有信心去适应新的环境。”
天南海北聊扯一通,叶知秋还是忍不住与老芒聊起王一禾。王一禾是他仕途的领路人,他从内心里敬佩王一禾的能力和人品。尽管王一禾对他有知遇之恩,但是对王一禾的尊敬已经超越了个人私情,更多的是佩服王一禾处理协调棘手问题、整合资源强化职权的能力。王一禾被查处,就如同心中偶像崩塌,带来的震撼和迷茫,让叶知秋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心中的困惑如一团火已经把他炙烧得太久太难受,他太需要向人倾诉!
老芒静静地听着,让叶知秋尽情地倾诉、宣泄。直到他不再说话,老芒才给他重新斟上一杯茶,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尽善尽美。每个人都有多面性,有时会展现好的一面,有时会暴露恶的嘴脸。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每个人看待人与事,总容易按照自己的好恶作判断,会有不同的衡量标准。你所说的王局长我不认识,也不了解,但是,无论他怎样能干、对你怎么好,他都触碰了职业生涯的底线。一个人丧失了底线,必定会失去所拥有的一切。”
叶知秋说:“是啊。可能是太熟悉了,情感上接受不了。我们经常看到贪官落马的消息,也就当新闻看看,不会像身边熟悉的人出事后这般让人警醒。”
老芒说:“每个人所受的教育所处的环境不同,对事物的认知也千差万别,除了大家都必须遵循的一些准则,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这些原则或许就是底线吧。关键是这些底线面对诱惑时,能不能坚守住。”
叶知秋若有所思,说:“也许,正如康德所说的,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仰望终生:头顶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星空因其寥廓璀璨而深邃,让我们仰望和敬畏;道德因其庄严神圣,值得我们一生坚守。”
老芒笑了,说:“话题说沉重了。不管如何,知秋,你坚持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是不会错的。”
不久,省政府办公厅到省信访局考察叶知秋,考察反馈的情况很好,没过多久,就发了商调函过来。同事见了叶知秋都免不了恭维几句,叶知秋一一道谢。
叶知秋很快办好移交手续,准备第二天去省政府办公厅报到。临走前,叶知秋想了想,去俞副局长办公室辞行。
俞副局长原本不苟言笑,省委组织部宣布他主持信访局工作后,他变得平易近人起来,见了机关干部会主动打招呼。因王一禾赏识叶知秋,俞副局长一直对他有些疏远。叶知秋敲门进去,俞副局长正拎着包准备出门,站着听了几句,不等叶知秋说完,便打断说:“知秋,恭喜你啊。我本来应该送你去报到的,但实在是抽不开身,我会安排人事处张处长送你。我马上要去省政府参加一个协调会,下次找机会给你饯行。”说完拎包走了。
叶知秋本想挨个给局领导、各个处室的同事辞行,可被俞副局长搞得灰头土脸,一下子兴致索然。
叶知秋回办公室清理东西,接访处的几个同事主动过来帮忙,嚷着要给他饯行。小赵动情地说:“叶处长,这些年跟着你学到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舍不得你走。可一想你是高升,我们都很高兴,你到了办公厅后要常回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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