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饭桌上的人都是一顿。
薛夫人转过头又问:“阿宁今日得空吗?”“若得空的话,便陪着你妹妹一块儿去。也好将你手底下的主事都引给她认识认识。”
贺松宁眼皮一跳:“母亲的意思是……”
薛夫人笑道:“还是你妹妹想得体贴,这不是惦念着你读书忙不过来嘛,就问我,是不是该想些法子好减轻你的负担。可惜我娘家几个侄儿也不怎么争气……于是我想着,干脆叫你妹妹去接手得了。她年纪也不小了,万万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只知道憨吃憨睡了!”
薛夫人这番话说得极为妥帖,半点不提是薛清茵主动要的,为的就是避免兄妹起龃龉。
但薛清茵仍觉得瞬间身上一凉。
贺松宁在看她。
他目光深沉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就轻轻挪开了。
贺松宁应声道:“今日恐怕抽不出空来,我叫靳祥跟着
就是。平日铺子里有什么事,都是先报到他那里,再送到我这儿来。”
薛夫人笑了:“好,靳祥做过大掌柜,做事一向伶俐。有他跟着,你妹妹上手也就容易许多。”
直到饭吃完,薛成栋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说是家中所有事务都交予薛夫人来管,那就确实不会再插手。
贺松宁派人去传那个叫靳祥的人。
薛夫人则回房去取账册等物。
薛清茵便立在檐下乖乖等。
“清茵有几分叫人看不明白了。”贺松宁的声音骤然在她耳边响起。
嗓音低沉,带着几分玩味。
这你就记仇啦?
薛清茵回过头,抬眸对上他,满眼都写着无辜。
她道:“大哥这样聪明,看不明白什么?”
贺松宁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却没有再说什么。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想。
过去的薛清茵,就像是一只秀美的碗,碗里装了什么,都明明白白地铺陈开来。
现在的薛清茵,更像是细颈的瓷白的玉器,一眼望去,好似将里头的东西看分明了,但仔细看,却又萦绕着雾。
有意思。
贺松宁却不知道,此时薛清荷落在后头,看着他“轻柔”地抚摸了薛清茵的头。
一旁的丫鬟秋心都快把掌心掐烂了。
薛夫人竟然把那么多产业都交给大姑娘这样的草包来管!
老爷居然也不管管!
就不怕薛家的产业叫她败了吗?
眼下就连大公子也与她重归于好了……
他们是又兄妹情深了……
那我们家姑娘呢?
难道我们又要过回从前的日子吗?
秋心是真恨呐!
靳祥三十来岁,留着胡须,长着一张憨厚老实的脸。若不是胡子比较扎眼,扔进人群里都找不见。
他见了薛清茵便立即行了礼:“公子已经吩咐过小的了,大姑娘只管差遣我。”
怕只怕,大姑娘连怎么差遣人都不会。
靳祥心道。
做买卖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打小就没学过,现在一来就要接手这么大的摊子,不是他瞧不起大姑娘,而是这事儿啊……它注定得黄!
算了,就当陪人玩了一趟过家家,伺候好就是了!
靳祥在心中宽慰完了自己,就亲自驾车带着薛清茵先往城郊去了。
一出城,薛清茵就卷起了帘子,只管呼吸外头的新鲜空气。
弄得薛夫人瞪了她好几眼,生怕她被吹坏了。
“那是什么?”薛清茵突地出声。
她远远看见一张黑色的布,不,准确来说,是一朵朵黑色的蘑菇,坐落在一处。
太远了,看不真切。
“是玄武军的驻营地。”靳祥道。
“玄武军?”
“便是宣王殿下的亲卫军。”靳祥笑了笑,接着道:“再行出三十里外,还有宣威军的驻营地呢。宣威军是宣王殿下手中的大军精锐。”
薛清茵点了点头。
她以前看得多,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儿古代的规矩。
比如说将军归来的时候,大军是不能入京的。毕竟乌压压那么老多的人,一带进城谁知道你是得胜还朝啊,还是来造反的?
于是便会在京城外驻营,或靠山或靠田。
从汉朝开始,一般就是依田而踞。战时拿起武器便是兵,和平时期放下武器就要屯田耕作。
靳祥驾着车,越往前走,头皮就越来越发麻。
薛清茵都发觉到他神色不对了,于是问:“靳掌柜,怎么了?”
靳祥尴尬道:“我也有些日子不曾来过郊外的庄子了,这眼瞧着是离庄子越来越近了。但怎么也离驻营地近了?”
薛清茵指着路:“驻营地不是在那头吗?”
靳祥道:“是啊,咱们进了这条路,就要拐弯朝那边走了。”靳祥顿了下,道:“要不咱们过些日子再来?”
薛清茵不解。
和驻营地做邻居,是什么很可怕的事吗?
“无妨,往前行就是。”薛清茵道。
薛夫人在后头暗暗点头。
没错,女儿家也该多带出来见见世面才是。养在闺阁之中,又哪里能见到这般稳当的姿态呢?
这马车又行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才在一处庄子前停下。
庄子后头是山林。
庄子前边是田地。
而玄武军的驻营地,实际与他们还隔着二里地呢。
但就算是这样。
靳祥额头上的汗水也肉眼可见的变多了。
“靳爷?是靳爷来了!”守在庄子门口的仆役连忙跑着往里通报。
靳祥有些尴尬。
在这两位跟前,他算什么爷啊?
没一会儿,就有个中年男子,带着几个仆妇出来了。
大大小小也是十来号人呢。
“这是夫人,这是府上大姑娘。”靳祥擦了擦额上的汗,低声道。
一个妇人局促地搓了搓手,连忙行礼,道:“上回见着夫人带大姑娘到庄子上来,还是三四年前的事。一转眼,出落得这般模样,竟是不敢认了。到底是贵府养贵人呢。”
妇人殷勤得很,薛夫人却神色淡淡,甚至还显得有一丝腻烦。
不等她开口说话,突地有个仆役颤抖起来:“来、来了,又来了……”
靳祥疑惑道:“什么来了?”
说着众人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批盔甲的年轻将军,领着几个士兵朝这边走来。
靳祥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把话说清楚!怎么回事?庄子上得罪兵爷了?”
“是、是有些争执……”为首的中年男子支支吾吾道。
靳祥冷笑一声:“今个儿当着主人家的面,都敢不说实话了,将来还了得?”
那中年男子这才道:“这不是前头柳家庄子那亩地荒了些时日。我们一瞧放着多可惜,就想着去买下来。”
靳祥抿唇:“这事我知道。后来呢?”
“后来……柳家庄子不肯答应也就算了,还冲咱们一通讥讽,说把那块地荒到死,也不卖给我们。”
薛夫人冷笑一声:“问一句答一句,支支吾吾是什么道理?”
中年男子噗通一声跪下:“就是底下人斗胆包天,眼见着最近那块地又开始种了,就想不通把人墒沟给堵了!后来才知道,如今在那里屯田的是玄、玄武军……”
所谓墒沟,便是引水的路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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