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3-02 11: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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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后第三天,我告诉生活委员,可能有自己的信寄来,能不能把信箱钥匙交给我保管。她说可以,实习之前归还就行。
从株洲过来,即使平信也只要两天,最多三天。如果张娣所在的大学也是九月一号开学,她在二号写信,我在星期三就能收到。
我每天去收发室,上午九点一趟,下午四点一趟。打开信箱,取出信、报纸、明信片,利用课前时间发给同学,就是没有自己的。
星期六吃完早餐,依旧去收发室。不料没开门。我这才记起星期六不开门,周期天下午开门。因无所事事,去到图书馆的三楼,从书架上拿了本《中国电影博览》,坐在阅览室后排的位置,快读完时,“嗵——啪”,坐在宽桌对面的女生连人带椅摔倒了。响声本来就大,阅览室又安静,加上回音,声音好像被扩大了两倍,所有人被吓了一跳,朝这边看来。女生坐在地板上,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怕是摔得相当不轻。旁边的男生伸手扶她,被挡开了。约五分钟后,女生爬起来。我这才看清她的脸,原来是王静,目露凶光,注视我片刻,出去了,一楼大厅被我追上时,仍脚步踉跄,眼角挂着泪珠。
“去医务室吧?”我劝。
“别管我。”
出得图书馆,有段下坡路,王静几次险些栽倒。我蹲在她身前,说“背你”。
背王静去医务室的途中,我尽量绕开人群,看见熟面孔,就低头掩饰过去。
“疼吗?”我关切地问。
“再重点,屁股就没有了。”
“哼都没哼,真勇敢。”
“怎么好意思哼,那么多学生在场。换个地方试试?别的学校,或者外面的哪里,保证大哭大闹两个钟头。”
“是吗?”
“不信打赌,赌叫妈都行。”
“怎么摔倒了呢?”
“还没问你呢,为什么不扶我?”
“不晓得是你。而且扶你的人,不是碰钉子了么?”
“我就知道,你没注意到。我坐下时,你头都没抬。所以撬动椅子,打算弄出声音,但没能坐稳。”
“是这样。”
“早上打你手机,不通。打你寝室座机,回答说不在,问哪去了,说不晓得。后来,我灵机一动,又打电话过去,问你平时做些什么。回答说要么在足球场踢球,要么在图书馆看书。这不,从足球场找到图书馆,从一楼找到三楼。”
“手机电池没有电了。”
“呃。”
“不要紧吧?以前见足球场上别人摔过。顶头球时,被对手撞了个倒栽葱,摔折脖子,一命呜呼了。”
“拜托,别咒我。”
“没有咒你。”
“说真的,摔得好不光彩。”
“是啊。”
“还好有人学习雷峰。”说着,摸了摸我的脑袋,“辛苦了。”
“不辛苦。对了,找我有事吗?”
“有事吗?喂,你是装傻?还是没把我王某人放在眼里?说好今天请你吃饭。”
我本想说忘了。转念一想,还是不说好些。
“时间还早嘛。”我敷衍道。
“灾难过去了,好好庆祝一下。”
“灾难?”
“军训呗。”
到得医务室,我把王静放在门前走廊上。叫她进去检查伤势,自己候在外面。
“不嘛。”
“怎么?”
“人家是内伤,医务室医治不了。去大医院。”
“你的意思是:校外?”
“嗯。”
“怎么不早说?图书馆到这里,比到校门口远了一倍!”
王静有点怏怏不乐。我意识到语气重了。
“进去检查一下吧?”我好言相劝,“情况不妙的话,再出去,好吗?”
“算了。”
“算了?”
“没吃早饭呢。出去吃中饭?”
“可是——”
“我没事。”
“不行。查清伤势再说。”
“真的没事。”说着,王静跳绳似的跳几下,又接力赛似的奔跑一个来回,“看到没,说了没事。”
我瞠目结舌。
钻进学校附近的酒馆,不等王静开口,我叫了主打菜和啤酒,上菜后,独自吃起来。是的,我很不悦,不能说小鸡肚肠,而是王静在挑明真相后,没有半点表示,哪怕说声“对不起,耍你了”,我也好受点。两杯啤酒下肚,我把这种心情说了出来。
“喂。别不分青红皂白好不好?”王静反驳道,“对,见你从三楼下来,我是马上装出瘸腿的样子,还拼死拼活地挤出眼泪。可是,没说去医务室吧?没叫你背吧?自作聪明,还有脸责备我。”
我没吭声,闷头吃菜喝酒。王静喝完第三瓶啤酒,大概是酒精作怪,开始喋喋不休:头次见面如何呀,再次见面又如何呀。我似听非听地听着,必要时附和一声。
“不觉得浪漫?”
“浪漫。”我回答。也不知道问什么浪漫。
“电影里才出现得了吧?”
“哦。”
“晓得不,一年前,你送我离开的那个夜晚,我有预感,一段时间过后,还会相见。可能隔几个月,可能几年,或者几十年,但一定会再次遇见。”
“唔。”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不能再次见到你,就不嫁人。因为,自己的哪里都被你看了——这样想了不下五十回。所以,那天一眼就认出你了。之前好纠结呢。因为我也在想:假如,几十年后才见面,怎么办呢?那个时候,你的儿女和孙子,加起来有一拖拉机了吧?而我,成了老处丨女丨。你还认得我么?还记得六十年前的那个炎热的夏天,和自己裸睡的女孩么?记不记得呢?”
“我没裸睡。”
“知道。记不记得嘛?”
“记得有那么回事。可是,记住你的样子,恐怕不大现实。这才隔多久?一年。你不提醒,我肯定记不起来。”
王静显得有些失望,说:“想大醉一场。”
最终,王静喝了六瓶啤酒,我五瓶。肚子再也装不下东西时,我的脑袋几欲胀裂,皮肤麻木不仁,身上好像裹了一层保护膜,从十楼跳下也不至于受伤。王静好不到哪去,潮红满面,风情万种,邀我去河东瞻仰革命烈士纪念碑。我拒绝了,理由是下雨,王静咬定依然是阴天,于是打赌,谁赢听谁的。结账出到外面,果然在下雨,虽然不大。
“没说错吧?”我得意地说。
“怎么晓得?”王静指着我的下把,“你是哪路神仙?”
“不是神仙。我只知道,你应该回到学校,洗澡,美美地睡上一觉。”
“不。”
“你输了。”
“就不。”说罢蹲下,怅怅地望着毛毛细雨。她上面一件背部印有苹果图案的T恤,下面是低腰牛仔裤,扣得不紧,露出深邃的臀沟。同样站在檐廊的两个大概在等待计程车的中年男子,不时盯住那里。我心里叫苦不迭,上前挡在王静身后。
“除了学校,”良久,王静开口了,“去哪里都可以。”
“岳麓山?”我提议,“从中南大学进去,省了门票钱。”
“听你的。就算现在去橘子洲大桥,你从那上面扎进湘江,我也跟着往下跳,来个以死相许。”
“哪天活腻了,按你说的做。”
“记得叫上我。”
“一定。”
两人在隔壁超市买了雨伞、矿泉水和瓜子,钻进计程车,告诉司机在中南大学西门下车。从那里,沿升华大道前进大概八百米,之后左拐,穿过几栋不高的建筑,便攀援在通往岳麓山顶的石道上了。石道弯曲,又陡又窄。山腰歇脚时,“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地动山摇。雨势增大了,烟头大小的雨点“哗哗啦啦”落下,恍若成群的小鸟在林中拍打翅膀。惨了,我想,搞不好要被雷劈死。王静把手里的超市购物袋递给我,说:“忍不住,怎么办?”
“什么忍不住?”
她双手捧腹,一脸痛苦的表情。
“阑尾炎?”
“解手。”
“大号?”
“小号。”
“但愿有厕所。”我环视四周,指望看见住宅。然而除了树林,还是树林。由于下雨,雾气弥漫。上山的道路拐了个弯,隐没在繁枝茂叶间;下山的梯道宛如滑入谷底的绳梯,被雾气吞并了。注意到时,脚下传来湍急的撒水声。
“放出来,好受些。”王静笑着解释。
我移开视线,看见黄色的液体混在雨水里,顺着泥沟潺潺流淌,不由心想:倘若下面有人,看见这些泛着泡沫的东西从身旁流过,会作何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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