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免也太功利,让人生厌了些许。
察言观色的技能陈云甫可谓是入木三分,慢说僧人,就是寻常官僚也难比,虽然姚广孝脸上不带太多,但眼波流转间透露出来的态度已经可以得窥内心,故而顿时一凛。
这是恶了姚广孝啊。
得补救。
咋补救呢。
现在当面认错口称受教显然是下下计,就算过了面上这关,人姚广孝心里也铁定给自己打了个不好的印象烙印,后面可就不带自己玩了。
所以。
陈云甫面上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冲姚广孝微微一躬。
“师兄可也不似佛教子弟啊。”
这话说的姚广孝先是一怔,蓦然大笑出声。
其实陈云甫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他也不知道姚广孝是个干啥的,但想想,一个和尚放着佛祖不礼、僧书不读,跑去撺掇朱棣造反,正经僧人谁干这事啊。
却不曾想这话恰巧就说到了此刻姚广孝的心坎里。
因为就在前不久,刚入南直隶的姚广孝在丹徒山观景,即兴赋了一首诗。
“谯橹年来战血干,烟花犹自半凋残。五州山近朝云乱,万岁楼空夜月寒。江水无潮通铁瓮,野田有路到金坛。萧梁帝业今何在?北固青青客倦看。“
同行的师叔辈宗泐法师就大怒,斥责道:“这岂是一个佛教子弟应该说的话!”
怒罢,两人不欢而散。
未曾想今时今日,姚广孝竟又在这天界寺偶遇一小僧,再听此言。
“你说某不似佛教子弟,某又似何?”
姚广孝越过陈云甫这位向导,反客为主的逛起天界寺来,后者反成小厮,亦步亦趋的跟随其后,边走边言。
“师兄学究天人、精通三教,乾坤卦术了然于心,五行阴阳尽握于手,可谓远超武侯,如只诵经礼佛,何须学此。”
人家姚广孝精通什么,陈云甫当然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些话不过是之前庆池来请他的时候,出自宗远之口,到了陈云甫这里添油加醋,锦上添花而已。
同样是在拍马屁,此时此刻姚广孝就听的心中喜悦许多,颇为受用。
因为他和陈云甫是一路人。
大家都不是佛教子弟嘛。
“你可懂某学之缘何?”
“小僧不懂。”
就算知道陈云甫也不敢说,故而装傻。
“汝可懂天象?”
“才疏学浅,不敢涉猎天地之术。”
姚广孝顿步,侧目视向皇宫方位:“那就随某好生学些时间吧。”
陈云甫先是谢礼,道了句多谢师兄,而后随其目光之处惊鸿一瞥,顿时惊出冷汗。
那里,是皇宫吧?
怎么着,这姚广孝察觉天象,难不成就能看出马皇后快崩天了?
有没有那么神奇。
对鬼神学说这种封建迷信,陈云甫心里那是一点都不信的,可现在看姚广孝这状态,难不成真有两把刷子在手。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陈云甫尽着一名向导的职责,对寺内各处殿宇进行了详细介绍,不过对这些佛家圣地姚广孝都不甚上心,反而是在一处馆舍外停下脚步。
这里挂着一副匾。
上书‘元史馆’三个大字。
新朝编修旧朝史这是改朝换代的惯例,大明建国自然要修元史,而翰林院编修元史的地方,就在这天界寺。
而这元史馆第一任编修,就是大名鼎鼎的开国六国公之一的李善长。
只不过迄今十五年过去,元史早就编修好,元史馆也就自然没落下来,平素里只有寥寥几名史官在此看护,此刻都坐在馆外凉亭处品茶交谈,好不惬意。
看到陈云甫两人,亦是侧目。
其中有一人认出了陈云甫,还笑言打了声招呼。
“道明小法师来了,快来一叙。”
“小僧见过几位学官。”
看出姚广孝似有逗留之意,陈云甫便上前打了招呼,顺带着也就把姚广孝引了过来做一番介绍:“这位是道衍师兄,刚从外游历而来。”
姚广孝合十见礼,此刻已是谦虚的很。
“贫僧道衍,见过诸位。”
“道衍法师一看就是大家啊。”
之前和陈云甫打招呼,名叫卓翱的史官夸耀了一句,感觉姚广孝气度斐然,由衷赞叹。
“不知道衍法师对史学可有研究。”
史官嘛,能聊的当然是史学,他们可对佛祖不感兴趣。
姚广孝仍是浅笑。
“粗通皮毛,不敢妄谈。”
一听这话,卓翱连带着几人都来了兴致。
当着史官的面敢说粗通,那就是相当精通了。
不然一般人早就露怯不敢接话了。
“快坐快坐,与我等探讨一二。”
姚广孝做了下来,陈云甫倒是没坐,老实的站在姚广孝身后,倒像是成了后者带着的小徒弟。
其实这姚广孝今年都快五十的人了,陈云甫这岁数就算做他徒弟也算是占了便宜。
只是辈分相同罢了,陈云甫可不会真个拿辈分来与姚广孝平辈相交。
“这天界寺曾为前朝文宗潜邸,后改为龙翔集庆寺,可以说,既为宏法之地,也为潜龙在渊之所,见证了不少历史更迭啊。”
卓翱开了话头,先是点评了一番天界寺的前世今生,又话言道。
“我等奉命编修元史,也是赖得此处多有前朝故事书籍,方便了许多啊。”
以元史开话头,这是打算考校一番姚广孝的元史文化底蕴了。
倒也是讲究,没聊太远。
看来也是担心姚广孝毕竟只是一个僧人,聊近一点的还能懂些,聊远了,卓翱怕姚广孝露怯尴尬。
姚广孝可是人精,心里一点即明,遂将此话接了过去。
“没错,这龙翔集庆寺的第一任主持,还是个天竺人,准确来说,是图格鲁克国使团的副使。”
卓翱挑了眉头。
他原是想聊的元史,却没想姚广孝顺着他话茬倒是小露一手。
这姚广孝,竟然连外国史都了解。
而且能知道这段典故,那一定是把元史咂摸透了才能知晓。
小看这个僧人了。
僧录司给姚广孝重新核发了一份僧碟,有了这道僧碟,姚广孝便算是在天界寺有名有份的住了下来。
而这一住,就足足是一个多月。
和陈云甫一间厢房。
两个一老一少,岁数相差悬殊却又同辈之人就这么成了室友,倒也成了天界寺内一段谈资。
不过陈云甫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变化。
他每天该做的事情还是那些,就算多了些许和姚广孝学习的时光。
学的都是些易经和阴阳学术。
说实话,陈云甫是一点天赋都没有。
才教了一个多月,姚广孝就看了出来。
这咋教也教不上道啊。
“小僧愚昧,让师兄劳心失望了。”
陈云甫老实的站着认错,可怜巴巴,心里其实仍旧不已为然。
学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难不成真能看透未来,话说回来,就算能看透又如何。
这天底下,又有谁敢说比他陈云甫看的更透。
他都知道朱元璋啥时候驾崩!
还知道靖难之役。
那又怎么样。
不照样得老实的看着这个国家或者说这方天地按照既定的历史轨迹向前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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