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四枚丹药和那点金子全部塞进中空的树枝,再用木棍紧塞封口,如此一来便安心了,除了那些铜钱,他身上再也没有惹人起疑的东西了。
安心的同时也有些许担心,那就是树枝中间的孔洞是扁圆的,先前往里填塞丹药的时候,几枚丹药的蜡封都被磨去了少许,不再是正圆的了,而是略呈椭圆,防湿防潮搞不好会受影响。
与先前的纵马狂奔相比,此时一步一步的往前挪显得异常缓慢,但长生并不感觉枯燥,因为在赶路的同时他一直自脑海里回忆千金翼方的上卷,将其中收录的病症和相应的药方再次梳理了一遍。
途中不时可以见到村庄,不过大部分的村庄都是残垣断壁,一副破败景象,倘若只是饥荒,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近些年战乱四起,你争我夺,城池乡村往复易主,村落破败很可能是战乱所致。
走了一天,一个贩夫走卒也不曾见到,只有几个骑马的兵卒疾驰而过,还有就是遇到了几伙儿逃难的灾民,多的十余口,少的三两人。
傍晚时分,长生又遇到了几个灾民,这几个灾民应该是一家人,一对老夫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那对老夫妇的年纪并不大,应该还不到四十,之所以显老无疑是过度劳作加上食不果腹所致,老少四人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互相搀扶,举步维艰。
长生独居数月,很久没跟人说话了,眼见天色已晚,几人还没有找到宿头,便与他们走在一起,说话交谈。
这四人的确是一家人,也的确是逃难出来的,青黄不接,食不果腹并不足以令他们背井离乡,官府的苛捐杂税是最要命的,交不上赋税地租就要以物相抵,无物可抵就要被抓进大牢,什么时候补上赋税什么时候放人,补不上就得死在牢里,逃出来不一定有活路,但留下只有死路一条,逃难逃难,逃的其实是牢狱之灾。
心生同情的同时,长生也多有疑惑,询问他们为什么不往山中去,自山中还能寻到吃的,似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下去,又自何处得来吃食。
那老汉无奈叹气,只道他们也想过逃入山中,但山中多有蛇虫猛兽,危险非常,而且山中也没有五谷米粮,只吃野菜也难能糊口。
老汉言罢,长生没有再说什么,他能在山中找到可食之物,不表示别人也能,大部分人也只认识为数不多的几种野菜,而只以野菜充饥,人会面黄肌瘦,四肢浮肿。
说话之间,长生发现前面路边有片残垣断壁,此前他曾经和巴图鲁等人多次打劫驿站,熟悉驿站布局,看那院落结构,应该是一处废弃的驿站。
到得近处,果然是一处废弃的驿站,先前应该着过火,大部分房舍都坍塌了,只有东西两处厢房还有屋顶。
东面厢房保存较好,已经被别的灾民占用了,长生便走进了西侧厢房,那一家四口犹豫过后也跟了进来。
“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出去找点儿吃的。”长生放下木柴,转身离开。
趁着天还没黑,长生自山中四处寻找,有成片大树的地方往往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似翻白草,桔梗,沙参这类可食之物大多生长在向阳多石,杂草低矮之处。
夜幕彻底降临之前,长生满载而归,左手拎着一串翻白草,右手抓着一把桔梗,腋下还夹着一根四尺多长的粗大树根。
长生带回的东西,老汉一家只认识桔梗,翻白草和那根怪异树根他们都不认得。
点起篝火之后,长生开始清理带回的东西,那家人带有陶瓮,翻白草和桔梗取根蒸煮,而那根怪异的树根则切下一段儿埋进了火下的泥土。
半个时辰之后,篝火减弱,长生拨开火炭将那段树根挖了出来,实则此物并不是树根,而是一种名为葛根的药物,虽然外皮发黑,里面却是厚厚白肉。
长生将那段烤熟的葛根砍做五段,自取其一,余下的分给了那一家四口,每人半斤有余。
那户灾民头一次吃这种东西,起初只是感觉气味颇为诱人,待得剥去外皮,小心尝试方才发现入口香甜,很是粉糯,胜过粟米干饭。
眼见几人狼吞虎咽,长生心情大好,尤其是在众人冲其连声道谢时,他更是颇感欣慰,在没有遇到林道长之前,他在村里也经常帮助别人,却从未换来村民的友善和感谢,整个村子只有小二妞儿对他心存善意。
除了欣慰,长生还有一丝窘迫和些许紧张,他早就发现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并不是真正的男子,而是穿了男人衣服的年轻女子,而那个女子此时正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长生被那女孩看的有些发窘,便起身走到西南角落,自黑暗处默然进食。
那户人家得了长生的恩惠,心中感激,见长生没有铺盖,便叫那孩童将仅有的一条毯子送了过来。
长生自然不会要,摆手推辞,又让那孩童将毯子拿了回去。
受人恩惠却无以为报,老汉一家人只能亲切的与长生说话,询问他自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长生自然不能如实相告,只说自南边来,要往渝州投亲。
老汉一家姓田,是自齐州来的,说起来也算半个老乡。
正说话,有人来到了门口,长生抬头看去,只见来人是衣衫褴褛的妇人,怀中裹着一个尚未断奶的婴孩,手里捧着个陶碗,一脸尴尬,欲言又止。
废弃的驿站里除了他们,东厢还有几个灾民,此人无疑是自东面厢房过来的。
长生知道此人来意,便站立起身,来到门口将手里的半块葛根放到了那妇人的碗里。
那妇人得了食物,千恩万谢,正要转身离开,长生又喊住了她。
那妇人不明所以,惊怯回头。
之前带回的葛根还有一大半,长生走过去将其拿了出来,递给了那个妇人,“生吃也可以。”
眼见长生如此大方,妇人好生吃惊,愕立片刻,扑通跪倒,连连磕头。
长生见状急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见到那妇人怀中裹着的婴孩头颅硕大,双眉下垂,双目已无神彩,知道断气在即,已无力回天,心中伤感,无奈摇头。
见那妇人带了吃食回去,其同伴也急忙跑过来道谢,长生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多有紧张,硬着头皮敷衍应对,直待众人起身离去方才暗暗松了口气。
送走对面的灾民,长生回过身来,只见田老汉一家眼神之中多有疑惑不舍,猜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长生便出言说道,“他们也没有东西吃,送给他们吧,我们明天再找。”
“还能找到吗?”田老汉小心翼翼。
“能。”长生回到角落坐了下来。
他的心情很是沉重,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惨的了,出来之后方才发现比自己惨的人大有人在,他至少还能觅食糊口,而这些灾民拖家带口,除了耕田什么都不会,连糊口都不能,饥肠辘辘,朝不保夕。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长生被哭声惊醒,哭声是自东面厢房传来的,不消问,那妇人怀里的孩子已经死了。
长生见不得这些,起身向外走去,田老汉一家见他离开,急忙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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