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小西肩上扛着衣服,长袖的海魂衫袖子撸到胳膊弯儿,手里拿着一个没盖的旧饭盒,懒散地来到县政府的侧门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金霞从侧门里走了出来,招手喊陆小西进去,门卫认识金霞,吩咐他们不要在院内乱跑。
金霞是陆小西的同学,坐在陆小西的后排,虽然学习排在中等,可乖巧文静的样子在班级里还是很有人缘的,当老师宣布全体学生都参与收集榆树种子,每人需要采集两斤干的榆树雀儿时,金霞捅了陆小西一下,告诉他星期天去政府大院采榆树雀儿,她的妈妈在林业局,跟县委一个院子,那里有几棵高大的老榆树。
陆小西第一次走进政府大院,政府大院在二道街的路北面,一溜青砖灰瓦的房子隐映在树的阴影里,至少有两百米长,这两百米长的院子里,有几十个单位在这里。房子离路大约有五十米远,墙里种着白杨,陆小西问过爸爸,爸爸说这么粗的大树得有三十年才能长这么粗。人们平时路过这里只是在墙外往里看几眼,墙是青砖砌成的垛子,两个垛子中间是木栅栏,栅栏都刷着蓝油漆,透过栅栏,能看到里面高大粗壮的白杨树,大树的粗细跟栅栏外面路边的大树差不多,整个县城,也就这条路上能看到这么多大树。陆小西家窗前的路边也有杨树,但只有几棵,也没有这里的大树粗壮。
金霞拉着小西的手,进小门后右拐,看到一条笔直的红砖铺的小路,路边也是用红砖斜插着埋在地上,整齐的红砖角象锯子齿一样向上挺着,挨着路牙子是低矮的修剪整齐的榆树墙,榆树墙里面的地上种着小花。走了大约有一百米,小路拐弯儿,向北延伸,金霞告诉小西,妈妈的单位林业局就在这里,是一排厢房,窗户朝西。
金霞跟在学校里简直判若两人,边走边滔滔不绝地给小西介绍,水粉色的衣服衬得小脸红红的,一根歪辫子梳在右边,给人俏皮的感觉,陆小西问金霞大榆树在哪里,金霞松开拉着小西的手向前面指指,陆小西伸着手指一、二、三、四地查着,一共有六棵大榆树。
来到榆树下,小西发现,大树下面的榆树雀儿并不多,微风吹来,偶尔飘落一些散落在地上,因为这六棵榆树长在一溜青色房子的东面,高大的树冠比房子高许多,一些被风吹落的树叶和榆树雀儿大多落在房顶上。小西拿出妈妈给的缝针,缝针稍稍有些弯,他蹲下来开始一个一个地扎,金霞也脱下衣服,用手卷了一下,放在小西的衣服旁边,小西抬头看了一下金霞,金霞的圆领半袖碎花背心掖在裤子里,裤子用一根鞋带儿系着,有些肥大,估计也是穿姐姐剩下的旧裤子,见陆小西看她,金霞不好意思地转身提提裤子,屁股上缝纫机轧的圆圈圈像伐倒的大树年轮。
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空气像凝固了一样不动,房檐上有几只麻雀在追逐着,地上散落的榆树雀儿差不多都被小西和金霞用针扎光了,小西放下手里的破饭盒,他看到大树下有一个蚂蚁洞,洞的周围一些忙碌的蚂蚁爬来爬去,陆小西找来一根干木棍,把蚂蚁洞附近的蚂蚁用木棍当着,几只蚂蚁迅速地爬上木棍,小西拿起木棍把蚂蚁抖落到离洞口一尺多远,蚂蚁们惊慌地四处爬着,然后又朝着洞口的方向聚集,小西喊金霞过来看蚂蚁,金霞怕蚂蚁咬到自己,蹲在小西后面看,蚂蚁爬动时前面的两只触角总在动,遇到别的蚂蚁时好像是打招呼一样地碰来碰去。
玩了一会儿,小西问金霞,下雨天蚂蚁怎么办?洞口也不能盖上,大水灌进去,蚂蚁洞估计得进去满满的水,蚂蚁会游泳吗?金霞摇头说不知道,但下雨过后没见到死蚂蚁,可能蚂蚁会逃跑吧?小西玩得一时兴起,叫金霞站起来转过身,金霞不知道小西要干什么,睁大眼看着他就是不动,小西说要尿尿,金霞脸一红呸了一声,躲到大树后面,小西解开裤子,一泡尿绕着蚂蚁洞画了一个圈儿,见金霞还没回来,小西就喊她回来,金霞急忙喊道:别过来,转过身去不许偷看,我也尿尿。
被小西用尿浇过的蚂蚁,慌乱了一下,又开始爬动起来,金霞也过来看,淘气的小西用尿围着蚂蚁洞浇成一个圈儿,但丝毫也没阻止蚂蚁们,玩儿了一会儿,地上有风刮下来的榆树雀儿了,小西和金霞又蹲在地上认真地扎起来。
太阳升到天空的正中,小西感到肚子咕咕响了,铝饭盒里的榆树雀儿连半下都不到,他站起来去看金霞手里有多少,金霞手里拿着的是用黄纸叠成的纸兜,里面的榆树雀儿还没小西的多,两个人决定先回家吃饭,要是下午这里还是这么少就换一个地方,金霞嘱咐小西吃完饭就来,还是在小门这里等他。
回到家,小西妈早就把饭菜做好,摆在炕桌上了,陆伟民中午没回来,早晨走时说去吃喜酒,嘱咐孩子们在家听话,中午菜是炒土豆丝,两盘土豆丝转眼之间就盘子见底儿,刚好外面卖豆腐的声音传来,小西妈叫小西去换豆腐,一碗黄豆能换一块水豆腐,小西换过,如果没有黄豆,可以用一张豆腐票加上五分钱买一块。
陆小西老远地就跟卖豆腐老头儿打招呼,老头儿称完黄豆,还剩下一点儿,倒回小西的布兜子里,陆小西左手抓着布兜子和剩下的黄豆,右手的二大碗递给豆腐匠,他曾经问过爸爸,为什么人们管卖豆腐的老头儿叫豆腐匠?爸爸的解释是匠是指有独到手艺的人,比如木匠、铁匠、瓦匠,是一种尊重的称呼。换豆腐的有好几个人,豆腐匠认识小西,咧着没牙的嘴一笑,给小西铲了一块豆腐边儿,比正常的豆腐能大一些,旁边的女人也想要豆腐边儿,老头眼一翻,哼了一声说道:“不能挑,按顺序捡,都挑的话自己的豆腐就没法卖了。”
回到家里,小西得意地跟妈妈说换的是豆腐边儿,还讲了卖豆腐的老头没给旁边的女人豆腐边的事,妈妈夸他嘴好,下次还叫他去换,边说边把手里端着的大酱倒在豆腐上,小南洗了两棵大葱,用手撕开,放在豆腐上。
吃过晌午饭,小西把旧饭盒里的榆树雀儿倒进妈妈找来的布兜子里,戴上他那顶仿制的军帽,走出家门。路过付姗家门前,刚好碰到出来的付姗,知道小西跟金霞去扎榆树雀儿,付姗也要跟他们一起去,小西叫她去拿装榆树雀儿的家什,付姗跑回家,手里举着一个罐头瓶子出来,瓶子里是一根缝麻袋用的马蹄针,小西夸付姗聪明,上午他用缝衣针扎榆树雀儿,因为针太小,两个手指头都抓疼了,付姗看看小西的手指头,答应到地方时把马蹄针给他用。
从小西家到县委大院,走路去也就十几分钟,路上小西问付姗后妈对她好不好,付姗生气地站住脚对小西嚷:“不是后妈。”小西知道说走嘴了,吐了一下舌头,他在乡下听过巧珍婶给他讲过后妈的故事:说从前有个后妈虐待孩子,大冬天给孩子穿没有棉花的衣服,衣服里面是柳絮,根本不暖和,孩子怕冷不出门干活,被爸爸打了一顿,棉袄都被打开花了,里面的柳絮飞了出来,爸爸知道冤枉了孩子,把后妈狠狠地揍了一顿,后妈的故事就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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