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瞧你这样,阆鸣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如此惊讶?我的样子像是开玩笑吗?”
嬴覆掏出一张纸,递给陆载。
陆载一看,眼睛霎时睁大了。
这是一张布告。
上面有着一女子的画像,分明是屋子那王巫大人。
“缉捕。案犯女子白华,伪临朝中巫祝,却生性贱流,狐媚惑主,掩袖工谗,秽乱春宫。更是虺蜴为心,豺狼成性,以包藏祸心,杀害其师,即朝中大巫祝阆鸣,可谓不忠不义,混乱朝廷,误国子民,十恶不赦,实乃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今诏令天下,特委以昊京方相寺执事嬴覆代行国师之职,并全权统查此案,将疑犯缉捕归案。有举报捕获者重金奖赏,若有窝藏包庇帮助者,一律连带诛九族乡里,格杀勿论。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一遍阅毕,陆载又定定地看着这句话,“杀害其师······即朝中大巫祝阆鸣······”
阆鸣真的死了?还是被杀的?还是她杀的?
“凶手就是你屋里的巫女,与我同为方相寺执事,我的师妹,白华。所以你现在是包庇罪犯。”
“她,她为何要杀阆鸣?”
“你可以自己去问她。”
“所以你是来缉捕她的?”
嬴覆的表情不置可否,令人耐人寻味。
“陆载,看在你的份上,今晚我就不抓她了。不过你一定会后悔,你摊上了一个烦。”
他纵身一跃,禹步飞天。
“一到了明天,秘瞒大半月,阆鸣命绝的消息终传告于天下,哈哈哈哈!陆载,你一定会后悔今晚的决定,你一定会是我的同道人!”
说罢就飞走了。
嬴覆临别的声音,陆载竟是完全听不到,耳边只是响起令人晕眩的虚音。他走后,陆载双眼发晕,身体像被一下子抽空,双腿如同被人踹了一脚,一下子摔跪在地上。
他如此悲恸状,整整一个时辰无法振作。
突然间,他咬牙吐出两个字——“白华!”
在陆载外出时,白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是一个月来,她第一次好好睡觉。
她做了一个好梦。
巫事秋夕月,民庆中秋节。
那轮似圆未圆的明月,在一下子拉高的天穹里,焕发着清凉至萧寒的光芒。看着那斑斑的月影,总令人感觉清高或孤寂。
最初懂事,她的年纪小,极力踮着脚伸脖子,也只能听见师父浑厚的声音,还有那打打停停富有节奏的锣鼓。看不见巫舞看不见花灯,只有一团花花点点的光芒,在高高远远的方相山天坛上,衬着那还是有点冷淡孤独的月色。
那月亮,会不会有一天笑起来呢?
谷慈长老拉着她的手,指着天坛和蔼地告诉她,只要她快快长大,好好练功,就能走过这十盘天路,去到师父阆鸣住的地方。
她还在遥望着长大,谷慈长老就把她拉走,跟着执事、四司这些哥哥姐姐,去热闹的大街上施米粥。这粥都是稠稠糯糯的样子,还热气腾腾香喷喷,弄得她也想捧着一碗子去让医司姐姐舀一碗。医司姐姐每年都只会说一句,“小白华,别着急,回去有你吃的!”
只是若回去,她又不想吃了。一回到寺里,她就兴奋得神喊鬼叫,连蹦带跳地冲进自己的房间。因为中秋子时一过,师父总会送一个来自其他地方的小玩意,偷偷地放在她熟睡后的枕边,第二天她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往后好几年,她都假装睡着,偷偷看师父今年送的是什么礼物。师父每次都觉着了,严肃地说一句,“不好好睡觉的话,可没有礼物了哦!”
又有一年,她又在装睡。师父走进房间,坐到床边,温柔地摸着她的头,轻轻地唤道,“别装了,醒来吧。”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枕边没有东西。
“今年师父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了。你也长大了,可不要再玩那些小孩子的东西。”
她回应了一声,只是心里还是很失望。
师父瞧出来了,叹着气摇摇头,半斥半怜地说了一句,“你这孩子啊!”
他似早有准备,拿出一个黑怖怖的物件,吓得她一跳,原来是师父那长角的全颜面具。
“孩子,这可不能怕!这可是巫觋的面具!你长大后也会有自己的面具!”
但她越看那鹿面越觉得可怕,最终还是惊出了眼泪。
“唉,不要哭,要坚强,特别是女孩子。”
她含着泪花点了点头。
“那就乖了。你的名字怎么念,念给师父听听。”
“白华。”
“你知道白华是什么意思吗?”
她摇摇头。
“那就不要睡了。下床来,师父跳给你看。”
师父拉着她的手,来到院子里。
还是那冷艳得不想理人的月亮儿。
“看好啦,师父可是难得起舞!”
师父戴起面具,手舞足蹈地吟道,“方相氏阆,良辰中秋,欢饮达旦,醉吟明诗,以鉴吾心,兼赠吾儿,如落曼珠,如舞沙华。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英英白云······”
她静静地听着,看着师父的吟舞。她不惊不喜,只是撑大着眼睛,出神地站在那里。
师父厚重的声音,以及踩在沙石上,那一深一浅的配乐,虽不明其义,却让她真切地感受到字字句句。师父高大的身子,挡住了身后的月亮,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又让月亮时隐时现。
那时候,她竟然看见月亮笑了,绽放出温暖的光芒。
只是这一幕,已幻化成临别的绝唱。一样的面具,一样的舞蹈,一样的谣辞,却在不一样的黑夜里。月色血色渐浓,师父的吟声渐渐淹息,师父的舞影也渐渐消逝。
淹息,就像石沉大海淹息;消逝,就像一缕青烟消逝。
是不是此去经年,再无可见?
她想到这,一股哀伤流转在心里头,直抵咽喉,鼻梁,眼眶,一切都是酸溜溜得发麻,发抖,发颤。她掐住自己的咽喉,却掐不住喉头滚动;她捏住自己的鼻子,却捏不住鼻子喘息;她闭上自己的眼睛,却闭不上泪流满面。
“我不能哭,我不能哭,特别是女孩子,不能哭······”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没用,如此身体孱弱时还在梦里痛泣。
白华微微睁开眼睛,眼角处还有一滴泪珠。
睡眼惺忪间,她隐隐预约看见陆载坐在自己身边。
“你醒了。”陆载说道。
“嗯,”白华撑起身子,吃了东西睡了一会,她终于有了点力气了,“方才来人是我师兄嬴覆吗?”
“是。看来你知道他是来抓你的,白华大人。”
白华并没正面回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
白华心头一颤。
“真难得,你也知道这首诗。”
“敢问白华大人在梦里哭什么呢?”
“没哭什么。”
“是不是想起了师父阆鸣?”
“你,你怎么知道?”白华惊奇地瞧着陆载。
陆载冷言冷语,“怎么,你是不是看到阆鸣死了,所以就哭了?”
白华点了点头,后苦苦一笑,“是我想多了。师父如此强大,怎么可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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