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言。
巨大的红烛无声地流了一夜的泪。
苏云落的樱唇在黑暗中无声勾起,睡罢,明日还要替他的第十四个儿子到佑安寺去。
佑安寺的无相大师,本来是赵栋的忘年交。但渐渐这些年,他见到赵太太的次数,比赵栋还要多。
赵太太知书达礼,相貌端庄秀丽,讲话和声细语,出手大方,是佑安寺最喜欢的香客。
此时,她正虔诚地跪在佛前,双目闭着,双手交合,气质沉静,在袅袅烟雾中,面庞宛如仙子。
须臾后,她睁开双眼,缓缓起身,举手投足间,无一不彰显良好的教养。
无相请她坐下,她颔首,端起茶盏,手指纤细,有些青白。
今日的天气照旧寒冷,苏云落将热茶喝下,才觉着自己的小肚子舒服一些。
对面的无相大师执笔,在一张纸写下赵栋十四子的名。
赵如永。
苏云落笑道:“劳烦无相大师了。”说完一颔首,管家李遥将厚重谢礼奉上。
无相大师自是笑纳。
临走前,苏云落又添了一百两的香油钱。
外头呵气成雾,苏云落穿上披风,正要走出去,无相大师忽而道:“太太心念太重,还须放下执念。”
她站在门口,一丝寒风趁机刮进来,将披风的下摆卷起。
她眉眼如画,嫣然一笑:“有劳大师提点。”说罢缓缓而去。
马车走了半响,苏云落忽而掀开厚重帘子,与李遥道:“时辰还早,先不归家。前段日子,作坊的马杏不是说新出了花样,我们去看看罢。”
李遥应下,马车转头往赵家作坊驶去。
帘子放下,马车里,苏云落抱着暖手炉,美丽的脸庞困在靠枕上,脸色看上去不算好。蝶来终归是不忍心:“太太,今日天气寒冷,要不,先家去……”
苏云落不动弹:“过了这几日倒春寒,暖风便至,春衫便可以准备起来了。”
蝶来不再出声。太太一向要做到万事俱备,事事如别人的意,而后,委屈自己。她替太太不值。大爷有那么多的庶子庶女,都是他亲生的,但太太一个亲生的都没有,还要帮着教养。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以后庶子们都是白眼狼,太太的下场可不好过。
蝶舞捏了一下蝶来的手。
太太昨晚虽然歇得早,但是那么多账本没有看,今晚定是要看到很晚的。太太不想归家,尽然家中一向规规矩矩,姨娘们不敢造次,但作为一个女人,日日帮着夫君管着那些莺莺燕燕,心中定是厌烦的。虽然这么多年,她还没有看到太太脸上露出过什么不虞来。但太太终究不是木头人……
苏云落闭着眼睛,听着两个丫鬟的动静,心中虽然知晓她们在想什么,面上却什么都不显。
她也只有在这两个丫鬟面前,露出一点疲倦来。
毕竟这些年的路,是她自己选的。
也算是报恩了罢。
梧桐苑内。
九姨娘头上戴着抹额,歪坐在榻上,身上盖着绒毛被,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奶娘怀中的儿子。不过才一天的功夫,皱巴巴的小子便舒展开了,显出好看的面容来。
荷香从外头进来,笑嘻嘻道:“九姨娘,姨娘们来看你了。”
九姨娘忙坐正身子,看向外头。
果然人未至,香风先袭。
一串儿的姨娘们打扮得漂漂亮亮,从帘子后钻进来。她们纷纷笑嘻嘻地将手上的、脖子上戴的首饰剥下来,一个劲地塞进十四哥儿的襁褓中。奶娘虽然稳重,但差点也被这个阵仗吓着了。
九姨娘忙叫道:“姐姐妹妹们莫吓坏了十四哥儿。”
姨娘们却又纷纷转到她这边来,一个说:“九妹到底年轻,不过一天,这脸色便恢复过来了。”
一个道:“也得好好保养。九妹可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做去。”
九姨娘笑道:“太太早已吩咐妥当,我想吃什么,却是不能乱吃的。”
姨娘们一听到太太这个词儿,连忙齐声道:“自然是要听太太的,可不能乱吃。”
一阵忙乱后,姨娘们又纷纷离去,只留下素日里与九姨娘分外交好的六姨娘,仍旧留在房中,打发了奶娘与荷香,与九姨娘窃窃私语。
六姨娘道:“太太给了多少赏银?”
九姨娘伸出两个指头。
六姨娘摇头:“我听说去年大爷赚了不少钱,怎么太太还是给和去年一样的?这二十两,可真不经花,不过打点一下下人,便没有了。”
九姨娘绞着手:“六姐姐可不敢这样说,这二十两,妹妹觉得挺多的了。”
六姨娘轻轻一笑,终究九姨娘是去年才进门的,还不清楚这赵家家大业大,这区区二十两,不过是赵家的九牛一毛。便是大爷随便在外头喝盏茶,都不止这个数。
隔墙有耳,六姨娘和九姨娘的谈话,很快传到苏云落的耳中。
苏云落看了半天的新花样,又细细询问作坊的运转情况,回到赵家用了午点,便开始看帐薄,天儿还没有黑,话儿便传到了她的耳中。
传话的人刚走,苏云落将帐薄合上,太阳穴突突的跳,她用青白的手指按着,半响才吐了一口浊气。
蝶来端着热茶进来,吓了一跳:“太太!”
蝶舞在一侧朝她摇摇头。
好半响,苏云落才说:“不早了,传膳罢。”
苏云落一向讲究养生,晚膳通常是一小碗时蔬,几只馄饨,以及一盅燕窝。她已经吃得极少,今晚更是吃了几口,便将筷子搁下:“你们分了罢。”
蝶舞十分担忧:“太太……”
苏云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蝶舞忽而鼓起勇气:“太太,您如此节俭,好生供养着她们,可姨娘们却并不领情,您实在是太委屈了。”
“蝶舞!”苏云落轻轻呵斥她,“休要胡言乱语。”
蝶舞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在一旁的蝶来也紧紧咬着嘴唇。大爷不在家,太太不光要打理赵家的内宅,还要处理赵家外头的生意,每日殚精竭虑,睡得极少,自己的衣食住行也十分节俭,却偏偏得不到那些整日里不事生产的狐媚子们的理解,太太不值!
终归是两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丫头,苏云落叹了一口气:“大爷既然将家业毫无顾虑地交给我,我定是要让他无后顾之忧的。”
大爷,又是大爷,若是大爷对太太好便不说了,可偏偏……饶是蝶舞和蝶来自小是赵家买来的,但跟在太太身边久了,一颗心早就渐渐偏向太太。若按蝶来和蝶舞的标准,大爷早就归在无情无义的一类人中了。明明,明明,太太长得美丽端庄,又温柔贤淑,更是管家的好手,大爷为什么还要没完没了地往家里领姨娘呢?
到底还是心疼太太,两个丫鬟将剩菜分了,收拾好碗筷后,一个帮着研墨,一个帮着念帐薄。眼看一大沓帐薄渐渐变少,可以松一口气了,忽而外头响起守在二门外彩霞的声音:“太太,七姨娘身边的梅香来了,说是有事要向太太禀告。”
得了允许,梅香披着一身寒霜进来,神情焦急,声音也带着颤:“太太,琅姐儿不好了,方才又喘又吐的,七姨娘只得打发了奴婢前来,求太太延请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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