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动静,眼神不减狠戾,看清来人后,委屈松懈,一齐暴露出来。
江保宁躲在大氅下,早已泪水涟涟。
车厢内,程培风轻声叫唤着。
“阿宁,阿宁……”,凤眼尾因忍着伤痛微微泛红。
一声阿宁,将江保宁所有的防备打破,她躲在大氅下仍由眼泪肆意在脸上。
她没有勇气应他一声程二哥哥。
她没有如程培风般忍受六年的蚀骨思念,没有忍受六年四觅爱人之苦,没有日日饱尝愧疚。她只记得,程培风在她最需的时,与她情断意绝,斩杀她最后的证人,给了自己最致命一击,给了皇上大臣钉死自己的理由。
如若,那个人不是她青梅竹马的程二哥哥,她认栽,认了自己败得一败涂地。可那人偏偏是程二哥哥,爱她、信她、要娶她的人,她不甘心,凭什么最后任何都抹黑她背叛她!
她这一生,到底坚守的有何意义?
保卫的国家,判其为贼,守护的疆土,接连丢失,信任的伙伴,抹黑诬陷,待嫁的爱人,痛击离散。即使是六年后,她为之付出一生的,都要抹掉存在的最后一丝痕迹。
她不该很恨吗?不该吗?
忽得,申酉一声,尊长到了,及时打断二人。
程府,青阳阁正殿。
千殷替江保宁治疗时全程拧着眉毛;江保宁则一直大呼小叫的叫唤着疼;程培风隔着屏风坐在正殿正厅,坐立不安,手上的珠串一颗颗拨得乱响。
他想绕进去看看,可江保宁全身是伤,踌躇踱步半天,他也只好贴着屏风站着。
千殷实在忍受不了面前人的大嘘短叹,停下手中动作说道:“川禾姑娘,我还未上药清洗,你便叫疼,你若一直这般叫喊,我无法准确判断是否真下重了手。何况,你肋骨断了两根,后背的痂与血肉戳在一处,与衣服黏着,不下重手是清理不全的。”
“我可以给你用止痛的药吊着,但那些药的药理是麻痹病人的感知,是需要根据病人忍受力酌情使用,用多了便会损伤病人心智。所以,川禾姑娘,烦请根据实际痛感作回应。”
江保宁本意是终于不用如将领一般忍着了,想叫疼便痛痛快快的喊出来,没想到被千殷这般告知。言下之意,再乱叫,若用药用傻了自己担着。
她怕痛,但再痛的伤她都可以不吭一声,只因父亲教导她,他们身为将领,一言一行都影响着万千士兵。他们可以痛,但不可以让战场上的任何人听见、看见。强将手下才会无弱兵,况她是女子,本就易被贴上柔弱标签,若再流露一丝一毫娇弱气,只会更难服众。
千殷看江保宁点点头,又垂下眼帘,双手探进她的腰间那截断骨。
至此,不管千殷摸哪处伤,接骨还是刮伤,清洗还是上药,江保宁都只死死咬着嘴唇,闷哼一声又一声,又绝不多喊一声疼。
千殷注意到她满头大汗,头发已然浸湿,于心不忍,担心她咬破自己,便给她一块手巾,说:“若是太痛,也不用强忍”
处理完所有伤后,千殷与江保宁俱是精疲力竭。
程培风等千殷出来时,赶忙上前,追问:“千殷道长,她如何?”
“一些外伤,断了几根骨头,伤痛免不了,倒无性命之忧。”
程培风听完,要过去瞧瞧人,却被千殷拦下来,“程尊长,她刚睡,最好不要惊动。还有,我有一事想与尊长确认一番,还请尊长随我前来。”
千殷素日淡漠不会多说一句,忙活半宿后也不多待一刻,此番郑重,一定非比寻常,程培风也不禁紧张起来。
他眼睛往屏风方向瞥一眼,“道长,我只瞧一眼。”
千殷点了点头,道:“我在朝晖苑等您。”
程培风颔首,因为急着千殷的话,担心吵到她,只站在屏风处不敢上前,远远看了一会。
床榻上的人熟睡着,烛火灰暗,映照在她微阖睫毛上。即使是透过别人的皮囊,他也好像能看到叫着自己程二哥哥的小女孩。
他到朝晖苑时,千殷一动不动站在厅堂内,程培风开口:“道长。”
千殷指指旁边的青铜镂花炉说:“尊长请看。”
“生业炉?”
“是。尊长你再仔细瞧瞧,有何不同。”
程培风对生业炉自然认识,他和千殷道长便是凭借它,确认一个又一个人归来之人。
千殷是个既信鬼神又不尽信鬼神之人,认为凡事必有因果道理可寻,如未探清,只是世人认知浅薄,不能得其奥义。她偶然得知灵璧女还魂之事便沉醉其中,立誓探寻其本。
后来,她见程培风困于过往,便与他说了,旧时灵璧县的一名农妇在家中病故后,却突然苏醒,醒来后的所言所思却是灵璧县另一为已经下葬女子的言行风格。
程培风便此如见了光,与千殷一拍即合,帮助千殷潜心探究还魂之法。千殷数次尝试与失败,终发现还魂关键在于,身魂刚离,躯壳未死。因此刻人处于混沌状态,便需在此时,引入新魂魄,身魂再度合一,便可重生归来。
为观察身魂合存时效,千殷从道所的师祖处求来生业炉。业火灭则身魂离,业火存则身魂合。
程培风站在硕大生业炉前,堆叠的灰烬上一大促青火灼灼跳跃,生业炉燃着火,可未有一丝热气。他瞧不出异样,又凑近了看,才发现青火中央似乎还有一簇方向不一致的火苗。
“千殷道长,业火中央似乎还燃着一团。”
千殷点点头,“我思索再三,认为此事需告知你。每个人都是一团业火,你、我、他,芸芸众生皆是如此,它相当于人的灵魂,一个躯壳只能存一个灵魂。”
“道长的意思是……”程培风说了一半,不敢再去确认。
千殷也盯着生业炉,轻声说道:“当初或是操之过急,川禾身魂未完全分离,便急急引入江姑娘魂魄。江姑娘魂力雄厚,力量庞大,寻到合适自己的业炉便拼命觉醒。”
“本我也未发现,因本体残留业火太过渺小,而江姑娘的又过于熊盛。直到昨日,生业炉突然灭了。凭空掐灭的那般,没有任何预兆。随后,在原地,又跳出一簇新的业火,它燃得非常有力,像被压抑太久后获得新生般肆虐。不是江姑娘的,便只能属于原本的主人。”
程培风心下骇人,他费尽心血,才将人寻回来,几年来失败无数次。终于,终于,她能叫自己程二哥哥,她会清晰叫嚣自己是“江保宁”了,到头来只能竟然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不甘心!
他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眼神透过业火,似乎落在岁月长河中,渐渐氤氲一层雾气。他开口问:“两团业火,对她会有何影响?”
“不知。但料想,要么江姑娘渐盛,彻底欺灭本主;要么反之。或许还会出现,二人共同支配身体的状态。”
程培风暗暗捏了一只指节,“道长,我能不能……”
千殷知他是何意思,“不可!灭魂凶险,且她们如今交织交融,况且,川禾本无一过错。你若惘然动手,很可能江姑娘也就此消失。”
“道长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
千殷看到程培风气恼地拍了一下生业炉,终究还是说,“川禾本是将死之人,魂魄本就离体,无若,江姑娘也进不去。只是残留少许,只要江姑娘业火旺盛,自能压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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