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半月便是上元佳节,四叔届时要是带人多制些烟花出来,说不得还能邀临川父老共赏呢。”
贺诗人向来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听了眼中一亮:“你懂得还不少。”
“阿兄,我记得每年上元节,咱们贺府总会包上两条街,挂满了花灯供众人赏玩。今年不如再辟出一块空地,专门放这烟花,与全城共赏如何?”
贺千里抚掌道:“此法甚好。老四,你要是真能将这事做成,咱们贺家在这上元花灯节上必然能压旁人一头。”
上元节承办花灯这事一向是由他负责,此时他心中已经飞快地盘算着,要安排在哪里,又安排在何处,才能最大限度吸引众人的注意。
“今年这上元节,是要换个法子重新安排一下了。定要办的热热闹,让咱们贺府这烟花惊艳整个临川,名扬江州。”
贺相山刚想开口,让他不要过于张扬,但看到众人脸上的期待和跃跃欲试,这话又不觉咽了下去。
算了算了,他就不去扫兴了。
一时间,贺千里心头想法甚多,拉着贺诗人就同他商量上元那天的布局准备。
贺诗人连连摆手:“铺子、酒楼还有生意这些事我是不懂的。我只负责做烟花。余下的,兄长你看着安排就行。”
贺千里无奈叹气:“行吧。那我就自己安排了。”
他重又抬起头,道:“老四,你好好做这烟花。这次阿兄定让你这烟花扬名。”
贺令姜看着他们踌躇满志的模样,不禁有几分好笑。
烟花放完了,府中的郎君娘子们又拿着炮仗爆竹放了起来。她在廊下已经站了许久,也无意上前亲自尝试,便转身回了花厅。
贺相山久病未愈,到了子时已经是明显精神不振,只好在宋氏的劝说下回房休息。
余下众人和他道别后,继续坐在厅中闲聊守岁,待到天微微亮时,才一个个回房休息。
贺令姜沐浴过后,坐在梳妆台前取下颈间裹着的白绸,先前缝合的长口纵然再是细密,看上去却依然狰狞。
伸手拂过颈间,将食指轻轻搭在颈侧的动脉处。本该有血液汩汩流过、有脉搏用力跳动的地方,一片平静。
她抬手轻轻揭去额角的轻纱,看到镜中伤口时,不由叹气。
已经过去二十多日,若是常人,这额角的伤口必然已经结痂开始愈合,然而她这伤口,似乎与先前并无什么不同。
她凑近铜镜,细细查看,这一细看,手上便是一顿。
额上的伤口不再如先前那般皮肉外露,而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嫩红色的痂。
她伸手碰了碰,很软。比起旁人,这痂结得着实艰难又缓慢。
然而,这已让她心中一喜。
结痂之后,伤口便会逐渐愈合。那么,这幅身体是不是也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日,和常人一样会有温度、有心跳呢?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才盘膝坐到床上,开始每日的修炼。
正月多庙会,初一刚过,府中的小娘子小郎君们便待不住,各自出去逛街玩耍去了。
往日里,贺令姜若是不作画,也是闲不下来,必然要往外跑的。如今,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内。
她刚翻开一卷书,就听琼枝进来道:“七娘子,二郎主来看您了,说要同您下棋。”
贺令姜放下书,道:“将二叔请到小书房里吧。”
说罢吩咐阿满撑伞。
贺宪成此时正坐在小书房里等她。琼枝奉上热茶摆在小几上,然后才屈膝退下。
他端过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口,不由眯了眯眼睛。
抬头便见贺令姜走了过来,他冲着迈进门槛的人问道:“听你二婶说,你现在不能晒着太阳,竟然连在自己院中走上几步都要避着么?”
贺令姜走进屋内,才取下头上幂篱递给一旁的琼枝。
“晒着日光便觉得身子不舒服,只好多避着些了。先前孙老大夫说,许是肌肤突然对日光敏感起来。”
“听说这症状是从你自楮山回来后才有的?”
“是呀。也不知我不小心跌落山崖时,到底是磕到了哪里,醒来后便觉浑身都是毛病了。”
贺宪成抚着颔下的短须:“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令姜也不要过于忧心。”
他转而问道:“你当真是不记得那日发生什么事了?”
贺令姜摇摇头:“不记得了。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想起来。”
“不过二叔说的对,除了日常出行不便,这些也不是什么大毛病,遇到什么不记得的人或事,旁边也有婢女提醒,不打紧。”
“哈哈哈,说得对,就要这般想才好。”
贺令姜奇怪地问他:“二叔今日不忙?怎么有空来找我下棋了?”
“你二婶带着云柔她们去外家了,我闲来无事,正好来找你对弈几局。咱们许久没下棋了,来,让二叔看看你棋艺有没有长进。”
说着,他已经摆上了棋盘。
贺令姜颔首,于小几前坐正。
“黑子,白子?”
贺令姜不曾犹豫,径自取了黑子放于身前
贺宪成笑道:“你倒是一贯爱用黑子。”
他抬手示意,“黑子先行,请吧。”
贺令姜以两指捻了一枚黑棋,未及思索,便抬手落子天元。
见此,贺宪成眉梢一挑,棋盘上有九星之位,天元居中,大凡棋家布子开局,多抢布边角而占实地,自有先手之利。
贺令姜如此落子,如若他不知晓,还会以为她是丝毫不通棋艺之人。
但面前之人又是一副淡定自若的神色。
他持了一粒白子,落于右上。
贺令姜亦持子应对,在自己的右上处落下一枚黑子。
几子过后,贺宪成发现无论自己执白下在何处,她执黑便跟着在对称处落在何处。
他心中觉得有趣,略一思索后又落下一子。
“啪!”伴着清脆的落子声,棋盘轴称处相同的位置,随即落下了一枚黑子。
贺宪成挑眉:“令姜,你这棋路倒和以往大不相同啊。”
贺令姜微微歪头:“和四叔父学的,这招叫你走我跟,死皮赖脸法。”
贺宪成失笑:“这招确实像你四叔的手法。”
如此反复,你来我往,书房内一时只听得到棋子落于棋盘留下的敲击声。几十手后,两边棋路局势竟是一模一样。
贺宪成也不出言,索性随她去,悠然自得地落子、提子,贺令姜亦是泰然自若地随着他落子、提子。
两人不疾不徐,一副悠游姿态。这棋局似成了一场游戏。
然而,六十三手后,贺令姜却开始变着。
贺宪成眉梢微动:“二叔还以为你会一直如此下去呢。”
贺令姜笑道:“一直这般兜转,便失了下棋的意思了,岂不是让二叔今日白来一趟?”
黑子稳稳落下,棋局的平衡之势顿时被打破。
贺宪成神色不变,再次抬手落子。
贺令姜几乎是毫不犹豫,便落了下一子。
手起子落,两人又连对十几手,贺令姜竟是开始主动进攻了,黑子若是占据了主动,必定让白子无法兼顾首尾。
贺宪成看着,不禁抚了抚短须,“令姜这手倒是不错。”
前六十三手,她看似只是模仿对方,实则也是在借此摸清对手棋路,甚至在心中去推测对方下一步的落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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