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边歪歪扭扭地在街上乱走，一边发出怪叫和狂笑。
　　昏暗的路灯下，他们的影子时长时短，模糊不清。
　　日期：2011-12-12　11:58:49
　　11.金志平这回目标很明确——捡钱
　　星期天，金志平跟运输队管事的请了假，便去往表哥江之水的住处取些洗换内衣裤。

　　金志平为了省下两毛钱，他决定步行走完这条长街，然后再搭乘公共汽车去浅池巷。
　　他在路上走着。
　　因为是星期天，大街上人很多。
　　商场门口挤满了人，从人头缝隙里时时伸出一只大喇叭来，喇叭里传出高亢的叫喊声：
　　“快来买啊！瞧一瞧看一看啊！过冬的衣服便宜卖了啊！错过这一村就没有这一店了啊！”

　　金志平觉得这一切，都与自己很遥远。
　　在商场购物，在公园漫步，在饭馆聚餐，那都是别人的事，是江城人的事。
　　他金志平所应该做的，就是每天一身臭汗地装车卸车，晚上偶尔喝点酒，然后躺木板棚里睡觉。
　　这里只是自己的工地，而是别人的家园。
　　就是金志平挤出了买便宜货的人堆时，他忽然眼睛一亮：
　　钱！
　　一张五元的纸币，孤伶伶地躺在路面，上面已被人踩过好几回，粘上了许多泥土。
　　金志平迅速地向四周张望一下，他的一颗心都快蹦到了嗓子眼上！
　　没有人朝这儿看！
　　钱！
　　五块钱！

　　金志平什么也顾不上想，弯下腰去。
　　在弯下腰的一刹那，“砰砰”直跳的心，差点顺着嗓子眼滑掉地上。
　　他伸手捡起纸币——真实的五块钱！虽然纸面粘上了灰土，但它是钱！是真的钱！
　　金志平脸涨得通红，直起腰向四周又飞快地张望了一下。
　　对于金志平来说，捡到这五块钱，就如同是在人家口袋里，偷五块钱一样的紧张。
　　不管他！金志平加快步子，在心里做好了准备：

　　如果这时候，有谁在背后喊他问他有没有拣到钱，他就装做没听到一直往前走……
　　如果失主追上来呢？——那就还给他，反正钱是我捡到的，又不是偷来的，他怎么着也该感谢才对……
　　正乱想着，人声渐远。
　　日期：2011-12-12　12:22:39
　　离“出事地点”越来越远，失主寻来的可能也越来越小。

　　金志平一颗心，开始复归平静。
　　好了，这五块钱，真正地归自己所有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回头望了望，见没有人注意他，便狂奔起来。
　　穿过了好几条街道，人也累得气喘吁吁，他才放慢了脚步，朝公共汽车站方向走去。
　　几乎想都没有想，一个念头便跃上他的大脑：去买书，买那本定价四块五毛钱的《鲁迅杂文选》！
　　在表哥江之水那里，草草吃过午饭，金志平便跑到小书店去，把那本心仪已久的《鲁迅杂文选》买到了手。
　　夹着心爱的书，金志平去乘公共汽车。
　　走到半路，他忽然想到：

　　既然步行在大街上，有捡到钱的可能，那么，为什么还要去花钱挤公共汽车呢？
　　再说，现在才下午两点多钟，时候还早着呢！
　　于是便走。
　　这回目标很明确——捡钱。
　　于是金志平低着头，一丝不苟地在地上搜寻。

　　时间长了，金志平的脖梗都酸了，他仰起头把脑袋晃几下，活动活动肌肉，心想：
　　我这是怎么啦？不可能满大街都有钱等着人去捡啊！
　　可是那种“万一碰上了”的侥幸心理，又促使他开始搜寻意外的财富。
　　突然，他精神一振：
　　钱！又一张面额不小的钱！
　　这回，他有了经验，再不去顾及是否有别人看到，一弯腰，装做要紧一紧鞋带，就把它捡到了手中。
　　可一看，他鼻子都气歪了：是一张被踩扁了的香烟盒！
　　狗日的烟厂！

　　金志平将这张鱼目混珠、妄图冒充人民币的纸片扔到地上，恨恨骂起烟厂来：
　　怎么能把香烟盒，印刷得跟人民币一个样子？害得我空欢喜一场！
　　他一怒之下，发誓再不对捡到钱抱以希望。
　　昂首挺胸走在街上，他忽然又想：
　　用眼在地面上扫几下子，既不费力气，又不用动脑子，捡不到钱属正常情况，捡到了钱，则属意外惊喜。自己怎么能意气用事，连这个浅显的道理也想不通呢？
　　于是，他又说服了自己，开始低头行走了。

　　日期：2011-12-13　11:00:27
　　吃一垫长一智。又有三四次，都发现地上有钱（最起码是象钱），金志平不再一惊一乍地，而是略为加快步伐，走近去用鞋尖踢翻目标，原来都是跟人民币“形似而神不似”的家伙们。
　　最后一次发现“敌情”，是在公共汽车上。
　　走得实在累了，金志平决定乘车回运输队。
　　在车厢地板的缝隙中，夹着一枚硬币。
　　虽然看上去，硬币是一枚五分的，但五分钱也是钱。
　　因此金志平没有瞧不起它，便装做要系鞋带的样子弯下了腰，手指先在鞋面上，装模作样地搞几下，一不留神便转移了目标，飞快把硬币拔了出来。
　　他妈的！是一只被人踩来踩去都已磨得发亮的啤酒瓶盖！

　　日期：2011-12-13　11:09:14
　　12.再少的欢乐，也要让它流淌脸上；再多的痛苦，也要把它深埋心里
　　天气由凉转冷了。
　　冬天来了。
　　江城的树木全都脱光了叶子，显得凄凉萧索。早晨与黄昏，整个城市都隐在一片灰蒙蒙之中。
　　没有运输任务时，金志平便跟光头王风涛在那间大屋子里“切磋”武艺。
　　金志平的拳脚是“自学成材”，而光头王风涛则属少林寺里“科班出身”。
　　两人动手前先讲好无论如何也不能打脸，更不能打裤裆里那玩意。
　　然后便开始打。金志平出拳很快，但每次都被光头用胳膊挡出去，手臂震得发疼，他想这正儿巴经在少林寺练过的就是不一样。

　　两人练得累了，便又去买酒喝，几乎都是光头请客。不是金志平小气不愿买酒菜，而是他不让，说是世上只有做大哥的请小弟吃酒，而没有大哥吃小弟的理。
　　金志平拗不过，便由他。
　　喝酒，喝完酒便出去“走走”。
　　回来时脚板都已被震得发疼，而被“走”过的地方，则瘪了垃圾桶和碎了路灯。
　　除了表哥江之水来看望他，并捎来大哥金志强写来的家信，金志平几乎与外面的世界失去了一切联系。

　　他在木棚里和光头拳来脚往，在夜的街头砸垃圾桶踹电线杆，一到深夜就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他知道，这些都不是自己所该做的，可是如果不做这些，他将更加感到痛苦和压抑。
　　每当夜深人静，光头已在另一张木板搭起来的床铺上鼾声如雷，金志平便轻轻爬起来，打开手电筒看书。
　　四处悄无声息。
　　金志平一字一句读着《鲁迅杂文选》，渐渐忘却了时间，忘却了伤痛，忘却了一切。
　　在静夜里，他似乎不是在读书，而是在与人谈话。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面目模糊的老人，他正在侃侃而谈。他的语言犀利而尖刻，他的思想深邃而精湛，他的品质高尚而亲切。

　　与这个人谈话——不，不是谈话，是倾听，金志平感到了无比地愉悦，无比地充实。这个老人的目光从暗处射向他，既象父亲又象导师，还象朋友，看透了他的内心最深处，并抚平了他的失落迷惑与悲伤。
　　日期：2011-12-13　11:28:34
　　他在这个人的面前，找到了自己所应该走的路——虽然第二天一觉醒来，他又陷入了苦痛与麻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