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星霜》
第11节

作者: 陆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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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金海开始去英文专业做旁听生。
  金海一心三用的时候,北京大学内却暗潮涌动,波澜横生。
  金海宿舍同一层楼还住着国文系的学生。数学系的学生安安静静,但国文系的宿舍一天到晚聚团抱伙,热闹异常。金海一心扑在数学和两门外语学习上,整天思考怎样早日去哥廷根大学留学的事,对其他宿舍的学生并不怎么关注,也极少来往。直到有一次隔壁国文系的学生闹翻了天,金海才前去看个究竟。
  金海对面宿舍住着三个国文系的学生,两个是外地人,一个是北京人。北京人平常不在宿舍住,下午有课时,中午才来落脚吃饭。这个戴墨镜的北京人一身绫罗绸缎,手提鸟笼,身后总是跟着一位仆人。北京人上午上课时,仆人在外遛鸟,下课后负责用饭笼给躺在宿舍的主人送来热气腾腾的饭汤。午饭后,两位外地学生小憩,鸟笼内的八哥总是唧唧喳喳,喋喋不休。两位外地学生忍耐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壮起胆子与北京人理论,北京人不但不服软,还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手指两个外地学生言辞刻毒地骂起人来。

  北京人张狂肆意的当口,只见同层楼中最里端宿舍里的一位学生急匆匆跑了过来,推开仆人,二话没说,一把从北京人手中夺走鸟笼,提着冲到了门口。
  “邓翰生,你不住此宿舍,关你鸟事,无端抢我鸟笼,找死不成?”北京人怒不可遏,大声吆喝。金海正是听到这话,才走出自己宿舍的。
  “满德民,别欺人太甚!湖南老话说,猪羊不同圈,异鸟不同笼。你既然跟人家住同一个宿舍,就得按学校规矩办,人家已经忍耐这只蠢鸟很长时间了,你却得寸进尺,老子今天就要管管这茬‘鸟事’。”

  金海知道说话的人是国文系的学生,但不熟悉,平常两人在过道相遇,都是微笑着打个招呼,并无多言。今天才知道他叫邓翰生,湖南人。
  “你这个湖南佬要是胆敢管闲事,老子马上唤人来,让你今后一辈子在家闲着,动弹不得!”满德民口出狂言。
  “老子不怕你吓唬,你唤人,老子就放鸟归林!”邓翰生说完话,一手高举鸟笼,另一只手就要去打开鸟笼门。满德民和仆人吓得脸色煞白。
  仆人咣当一声跪在了地上,连声大呼:“这位爷,放不得,放不得,那是俺家少爷的命根呀!”邓翰生没有任何反应,果断地打开了鸟笼门,笼中惊慌的八哥盯着空门,扇动翅膀欲夺路而逃。

  满头虚汗的满德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央求:“放不得,放不得!”
  邓翰生没有关上笼门,而是用手堵住,不紧不慢地说:“你保证今后不再提鸟笼进入宿舍,否则我就松开这只手!”
  “我保证,我保证!”满德民边作揖边点头。
  金海来到北大,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玩的事。当时北大校园内有一批本地纨绔子弟,整天趾高气扬,呼朋唤友,外地学生个个敢怒不敢言,没有想到,这个叫满德民的家伙却被湖南学生邓翰生给降住了。金海打心底佩服这位叫邓翰生的湖南人。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邓翰生说。满德民老老实实写了两张字条,自己留一张,另一张交予同学。字条上写着:“鄙人,满德民对天发誓,永不提笼入舍,否则蜕变成鸟,世困笼中。”
  正当邓翰生关上门,打算把鸟笼递给满德民的时候,站在一旁半天没有作声的金海说话了:“慢!你们学国文的讲感性,我们学数学的讲理性。从理性上分析,今后谬误发生的可能性依然存在,必须排除谬误成立的一切可能性。”
  围观众人不知金海所云何意。
  “不提鸟入舍的可能性排除了,但另外一种可能性还存在,字条上必须加上一句话,今后不得唤人到校滋事。”金海说毕,邓翰生看着金海笑了,他感谢金海的周全考虑。
  满德民不得不在两张字条上又加了一句话,上写:“此事今天了结,如节外生枝,三天之后,八哥与鄙人满德民皆暴毙笼中。”
  此事之后,金海和大自己三岁的邓翰生成为了朋友。

  “你是广东澄海人,我是湖南宜章人,两个地方相距不远,说起来我们还是半个老乡呢!”邓翰生说。
  在北大学习的学生中,北方人居多,南方人稀少,两人相识,自然十分亲热。金海笑着对邓翰生说:“不但是半个老乡,你比我早一年入北大,还是学长呢!”
  “要我说,数学比国文好,不知哪位名人说过,当数学家导出公式时,如同看到巧夺天工的雕像、美丽的风景或者听到优美的曲调一样充满快乐,我们这些咬文嚼字的可没有这种福分!”
  “柯普宁说的,但我现在还没有享受到那样的快乐,或许今后会吧!”金海笑着说。
  紧接着,金海也学起了邓翰生的语调:“我忘记哪个朝代有一个咬文嚼字的人,写出了一篇行云流水的好文章,发表后大受欢迎,洛阳人争相传抄,结果令洛阳纸价飞涨。我们这些整天摆弄十个数字的,写出的东西谁看呀?! ”

  “晋朝人左思写的《三都赋》! ”邓翰生说完这句话,和金海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在邓翰生宿舍里,金海第一次看到了一本刊物——《新青年》。指着刊物上的编辑和作者的名字,邓翰生告诉金海,北大文科学长陈独秀先生是主编,他在上面发表的《敬告青年》现在可是国文系学生争相阅读的激昂文字,国文系学生口头常挂的“吾宁忍过去国粹之消亡,而不忍现在及将来之民族不适世界之生存而归消灭”就是他的话。陈先生还写过著名的《文学革命论》,提出要“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立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邓翰生一番动情的介绍感染着金海,他目不转睛地翻着刊物,静静地聆听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邓翰生提到的第二个人是李大钊。他告诉金海,这个人过去在日本早稻田大学学政治,组建了神州学会,曾经以留日学生总会名义发出《警告全国父老书》通电,反对“二十一条”,号召国人以“破釜沉舟之决心”誓死反抗,现在北京任《甲寅日刊》编辑。在邓翰生处的《新青年》上,金海后来还读到了鲁迅的《狂人日记》以及钱玄同、胡适的大量文章。学数学的许金海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他自己都没有料到这个变化将影响他的一生。

  1917年11月底,北大校园内悄无声息地传递着“十月革命”的消息,金海去找邓翰生,询问是什么情况。邓翰生没有说话,而是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油印的报纸。从报纸上,金海知道,这个月的七号(俄历10月25日),列宁领导布尔什维克党在俄国首都彼得格勒举行武装起义,以停泊在涅瓦河上的“阿芙乐尔号”巡洋舰的炮声为信号,向冬宫发起攻击并取得胜利,临时政府被推翻。在随后召开的全俄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上,通过了《和平法令》和《土地法令》,组成了以列宁为主席的第一届苏维埃政府,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宣告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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