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己即将要做的事的每一个步骤和细节进行多番思考和谋划,李思文终于进入了梦乡。这一夜,他梦到被朱明宣等人抓到了,身上绑上了几块大石头,被丢到了江里,在丢下江的刹那,他似乎看到岸上有一个人在狞笑。
那个人的脸孔一闪而过,很模糊,李思文还没看清楚,就已经掉进了水中,窒息感扑面而来,李思文蓦然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
李思文爬起来,看向窗外,城市里到处是点点灯火,楼下的街道已经可以听到熙攘的人声。
看了看兜里的表,时间是凌晨五点半,难怪很吵,街上大多是做小生意的贩子,李思文利索地收拾了东西,下楼时忍不住抓痒,晚上被蚊子咬得满身疙瘩。
那个梦中朝他狞笑的人,李思文怎么也想不起他的脸。
县纪委书记唐明华的住处在宁寿路的莲花小区,刘正东把详细地址跟李思文说过,李思文步行到莲花小区后天还没亮。
这是一个相对安静的小区,周边被绿化带包围,小区保安在保安亭里打瞌睡,压根儿没察觉到李思文溜进去。
纪委书记唐明华是县委常委,有资格住县委分配的领导住房,但他坚决不住,因为他本身就是狮子县人,家属都在狮子县,所以一直跟家人住在县城自己的房子里,也就是宁寿路这套房。
唐明华的住宅在七楼,李思文走进电梯,电梯里有监控,虽然这个时间点不会有人注意监控视频,但李思文自我保护的警觉性很高,低着头,始终没让摄像头拍到他的脸。
七楼A座,楼道上的灯亮着,不过外面的天色很黑,防盗门下面的缝隙里一片黑暗,显然里面的人还没起床。
李思文伸手欲按门边的门铃,但想了想又停了下来,太早了,怕吵到唐明华的家人,也还不知道唐明华会是什么反应。
靠着防盗门坐着前思后想,李思文寻思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会怎样选择?
李思文从来都是敢作敢为、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但眼前面临的困境却是他一生中最艰险的一次,思前想后都难以决定,家人、朋友,无一不是他难以放开的牵挂。
“嗒”的一声,房间里响了一下,门缝里随即传出亮光。
“唐书记起床了。”李思文一下子跳了起来,终于忍不住按了一下门铃。
门开了,探头出来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子,瞄着李思文问:“你找谁啊?这么早,天都还没亮……”
“我找唐书记……”
“找我老伴?他昨晚就没回家,说是今天有要紧事,在单位忙,不回家……”
“呃……”出乎意料,又紧张又忐忑地琢磨了一晚,结果却没“堵”着唐明华,计划好的事一下子打乱了。
唐明华爱人盯了李思文半晌,看到李思文空着手,身上上上下下都没有东西,没有礼品,没有钱物,放下警惕心,又问:“你有什么事?”
李思文沉声道:“我找唐书记汇报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唐明华是纪委书记,他爱人当然明白找他谈工作上的事情是什么性质,显然这个年轻人不是来“行贿送礼”的,她客客气气地说道:“那你去单位找他吧,昨晚事忙没回家,要不……你进来坐坐,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那不了……不了,我自己去单位找唐书记吧,这么早打扰您休息了……”李思文赶紧摇手,一溜烟离开了。
其实他是想在唐明华家里谈,能降低他的风险,而且进退余地也大。到县委大院谈,目标太明显,搞不好就把自己栽进去了。
再说,他如果以本来面目去见唐明华的话,肯定连县委大院的大门都没进就被抓了,但想用现在化了妆的假面目,肯定进不去,县委大院虽然只是个县级政府机关所在地,但也不是随便就能混进去的。
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一阵,东边的天空渐渐发白,李思文的心情却越发沉重。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一旦失去市委徐书记这张王牌,狮子县将再没有他李思文的容身之所,这场较量,终归要以一方彻底失败结束。
县纪委书记唐明华办公室。
唐明华刚刚用冷水洗了个脸,站在窗户边看着外边的绿化带。
昨天晚上跟县委书记于清风、县长谢学会等几个县委领导开了一晚上的会,主要是筹备关于市委书记徐建国来狮子县视察工作的事情,这是狮子县当前最重要的工作。
狮子县在北川市下辖的七个县中,经济实力位列倒数,长期以来上级市政府的政策扶持也比较弱,竞争不过强县,市政府把相当大的力度投到两个排头的示范县,据说全市经济排第一位的凤凰县准备申报县级市,市领导的精力几乎都投到凤凰县了。
现在有一个机会,上一任市委书记年龄到了,退居二线,新任市委书记徐建国与前任的工作思路有很大不同。前任书记发展区县经济的方式,是将大部分政策扶持投放在示范县上,走的是以点带面的路子,而徐建国则意欲均匀分散,以当地区县自身的发展情况为准,不搞特殊化。
徐建国这次下基层视察工作就是做经济调研,以便为后面的政策扶持提供依据。
这让县委书记于清风的脑子“热”了起来,他一心想为狮子县争取更大的资金扶持力度。
来狮子县是徐建国下基层视察的第二站,与前任不同,徐建国视察工作的最前站不是北川市最富有和最有潜力的地方,而是北川最穷的地方,因为最穷的地方,往往能反映出最深层次的问题。
对于于清风和谢学会的筹备,唐明华也是持支持态度的,但这只是其中一方面,狮子县的经济工作近些年之所以毫无起色,实际上另有深层原因。他一直怀疑狮子县内隐藏着一群蛀虫,这些东西一天不除,狮子县就跟沉疴缠身的病人一般,心有余而力不足。
要想找到这帮蛀虫的把柄和漏洞谈何容易,一旦打草惊蛇,反而会让局面恶化,他现在也是投鼠忌器,相当无奈!
望着窗外一棵碗口粗的梧桐树,唐明华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这间办公室位于三楼,从窗户看出去正好看到梧桐树的树冠。
“树叶都黄了,蛀虫不除,根基就不牢,真是要命啊!”唐明华轻轻叹息一声。
这棵松树是半年前从乡间移植来的,唐明华几乎每日都对着这棵松树办公,瞧着它一天比一天枯萎。
这时候,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唐明华也没在意,以为是办公室的干事小姑娘郑素芸,大学刚毕业才参加工作的小姑娘很有灵性,挺懂事。
半晌没动静,唐明华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看,这小丫头不会在他办公室里打瞌睡吧?
回头这一瞄,顿时令唐明华吃了一惊。
刚才进办公室的并不是郑素芸,而是一个脸色蜡黄、唇上一抹八字须的中年男子,他正坐在会客处的木质长椅上。
“你是谁?”
两人目光一对,唐明华可以肯定,他不认识这个人,眉头一皱,冷冷地喝问。
这可是县纪委书记的办公室,有来访或者下属汇报,都会通过办公室的干事小郑通报安排。郑素芸既然没有进来,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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