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纸扎匠》
第17节

作者: 麻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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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记得村妇当时说“今早些时候还见他在我家门前来回溜达,溜达完我家溜达别家,鬼鬼祟祟都不知道在干什么”,虽只是一句随口抱怨,却不得不让晁荃如深思——张八两此人避世,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行当招人忌讳,自小肯定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白眼,村里的人更是把对他的嫌弃摆在了明面上,毫不掩饰。可他明知如此却还要招惹村民,在本就有所间隙的人家面前故意做些一看就有猫腻的举动,勾起村民进一步的不满。

  而此举又偏偏要选在晁荃如前去探访的当天早上,也是案发的次日早晨。当真就是这么巧合?不,晁荃如相信,这世上的一切巧合皆有因果。或者说张八两根本就知道案发的时间,算准了事发后毫无头绪的丨警丨察会顺着纸钱的线索来找他问话,进村多半就要问路,问路就会遇到村民,便利用村民煽风点火,进一步做实他会“招魂引鬼”的传言。
  其次,他特意安排了一个叫芦苇的孩子扮做纸扎金童的模样看家护院,而自己却躲到外面,假装外出,让访客好第一时间遇上芦苇。但凡是听了谣言的,见芦苇那身装扮和行为举止,恐怕也很难不往“招魂引鬼”上联想吧。
  此双重保险为的就是能让来找他问话的丨警丨察对他产生兴趣,畏惧也好,崇敬也罢,一旦对方相信他能“招魂引鬼”,那大概就达到他的目的了。

  晁荃如甚至可以想象,如果当初找上张八两的不是他,而是柴早林或者在现场阻拦他的那个小巡警,恐怕早已经将张八两拜为神仙了也不为过。
  可张八两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杀出个他晁荃如这号不信鬼神的人物。
  村民的警告和纸扎金童芦苇的连环计确实连他这个唯物主义者都产生了动摇,但他终究还是不信张八两这套戏法。于是张八两退而求其次,用另一种方式吸引晁荃如的注意,并且也成功了。
  可晁荃如不明白的是,他千方百计让自己“被”牵连进这个案子是为什么?他当真是凶手吗?
  他还跟张八两讲过,能杀人的人眼神是不一样的。那不是一句戏言,而张八两也确实没有那样的眼神。
  可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他又是为什么这么做呢?他肯定是对案件知道什么,但为何不说,不能说还是不想说?他为何不把自己摘干净,反倒是要牵连在内呢?
  不管怎样,张八两在晁荃如这里是个由千万小问号汇聚成的巨大问号。
  因此晁荃如才决定干脆将计就计——你想下棋,好,我就和你下,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一整天,晁荃如都把张八两放在身边好好地观察了一番,可留给他的却是更多的问号。
  比如,张八两为何执着于天黑之前回家,并号称不出门以拒绝晁荃如的邀请,是为了留给自己方便独自行动的时间吗?
  案发现场为何被清扫得如此之快?张八两提起说越富贵的人越迷信,那是不是他对周围的住户做了什么,促成了这件事?
  张八两不似晁荃如有多年探案的经验,他又是如何敢当场断定陆望福与李茹娘不是凶手呢?或者说他其实知道真凶是谁所以才如此肯定吗?
  张八两真的会辨骨识人吗?还是他曾经见过没毁容的加藤正一,才能画得这么像?
  还真是越想越有趣得紧。
  晁荃如嘴角一挑,忍不住笑起来。
  “小叔叔你别光笑,你倒是说啊。”晁赐阅可在一旁急坏了。他这个小叔叔有时单纯起来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傻,可一旦心思深沉起来又跟一洼幽潭似的,往里扔什么都会沉底不见,他自己不说就谁也猜不透。
  “现在说还为时尚早,且行且看吧。”晁荃如嘴里说着晁赐阅最不愿听的那种模棱两可的话,着实把小祖宗给憋坏了。

  剩下的时间里任凭晁赐阅怎么问,晁荃如就只回答一些案子表皮的东西,其余他什么都没套出个所以然,气得小祖宗吃了饭就拎上书包回家了,临走前还把晁荃如的玳瑁柄弹簧刀给顺走了。
  外头云卷着一层压过一层,今早推窗看时都像是要黏在玻璃上,坠到人头上。从夜里开始便是一阵雨急下又一阵骤停的,在海边这座城活过一两年的人都有经验,这是要有台风来了。
  晁荃如算准了这几天就要狂风暴雨大作一场,只是唯独不想跟案子撞上——警署会分力抗灾,现场证物会破坏,整个商埠停电断讯,商铺学校关门,政要机关停摆,总之没有一样是有利于破案的。就连耿叔也不准他出门。
  “您看这外面的天,一会儿大风刮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去年那场灾连碗口大的树都给吹断了,好多家房子都被揭了瓦,伤了多少人和牲口。”耿风顺一边用备好的挡板装在窗户上,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就您胆子大偏要往上撞,旁人躲都躲不及。”
  “这不还没起风吗?我就赶在那之前去一趟潍县派出所,倘若刮风下雨了,我在派出所里躲好便是。”晁荃如帮衬着上板子,在旁卖乖赔笑脸。虽然他是东家,能说一不二,但陪伴多年又有救命之恩的耿风顺在他心中已然是父亲的地位,忤逆的事情他绝不愿做。

  耿风顺虽腿脚不便,但手上干活却极麻利。“不成不成,去年您也千磨百磨说只去一会儿,结果出了门就整整一日未归,我和齐娘在家里头这心都要揪碎了,今年说什么也不能放您出门。”末了,耿风顺干脆眼睛一闭,心一横道,“您要是出门,就从我身上跨过去再说。早早走您头里是我老耿的福分,闭了眼就不用揪心揪肺了。”
  晁荃如还没开口反驳就听素来柔和的齐秋莲先不乐意了,她最是听不得这个。“大清早莫说些有的没的了,快点儿吐了。”
  耿风顺也知是自己话重,听话地偏头朝旁边地上呸了三声。
  齐秋莲将冲好的早茶递给晁荃如,也好言相劝道:“今日就不要出门了吧少爷,外头不太平。”
  现在连齐婶都这么眼巴巴地望着他,当真是让晁荃如招架不住,于是他妥协说:“那便等风过去些。”
  齐秋莲知他这已是最大的让步,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三人一阵忙活算是做好了万全准备。耿风顺像是生怕晁荃如夺了车子逃出去,把脚踏车藏着掖着似的推进了厨房。晁荃如趁着线路未断给老宅去了个电话,幸好是通了,及时问候了长辈又跟闲得发霉的晁赐阅闲聊了一两句。那小祖宗对昨日没留宿晁荃如家表示后悔得很,让晁荃如嘲笑了一番。
  事了晁荃如回到书房。这里除了一墙的书籍,到处都是晁荃如从四面八方搜集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好多都是晁荃如留洋时陆陆续续托人带回来的,一张书桌更是他亲自设计,暗格机关锁一环套一环。旁的不说,单角落那一整副拴好的人骨,齐秋莲就不敢进来多看第二眼。平日耿风顺也是打扫完就走,有事门口通传,能不进就不进来,生怕碰坏个什么。
  晁荃如有多紧张这些“宝贝”,连晁赐阅都知道。小祖宗少时好奇顽劣没少因此而被晁荃如教训,吃尽了苦头后学乖了,现在没有晁荃如许可,他也是不敢随便踏进这藏宝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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