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柴早林的散漫不同,刘省三负责的现场永远有序严谨。
巡警朝里喊话通报,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就拧着眉头从里头走出来了。
每回和这尊金刚碰面,晁荃如都免不了心中一紧。但刘省三打量了一番他湿漉漉的袖口裤腿和已经泡烂的皮鞋后,眉头舒展了些,这次竟没多说什么,只嘟哝了一句“来得倒快”,然后对着晁荃如的鞋给了个手势。
晁荃如便意会这是让他把鞋脱了光脚入内,以免泥泞的鞋底污染现场。
晁荃如挽起裤腿脱下鞋袜,确认了从头到脚没有滴水的地方后,小心迈进了这个出了命案的房间。
一进屋,映入眼帘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纸铜钱儿洋洋洒洒落了满屋。有的受了潮有的沾了血,黏黏糊糊地贴的到处都是,触目惊心。让人觉得像突然进入了一个不存在于现实的空间,遍体生寒。
晁荃如看见倒在地上的尸体时,心脏狂跳如雷——
一个男人,脸被刮花,身上被捅刺成蜂窝煤,像溺亡在鲜血的深潭中又浮上来。差不多的身量,相似的考究衣着。若不是他亲眼目睹了加藤正一被解剖被推进冷柜,他会认为那具遗体长了翅膀从俾斯麦街飞过来。
“加藤清之介……”晁荃如开口发现自己声音沙哑。他万般不愿吐出这个名字。
刘省三顿时目光锐利,问他:“你怎么知道?”
晁荃如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睛闭了闭又睁开,缓缓道:“中元节那天,旭町辖区有桩命案。”
“我听说了,可是死者身份不是还没确定?”刘省三用狐疑的神情盯着晁荃如。
晁荃如知道那表情,他如果此刻不一一解释清楚,刘省三怕是下一秒就能将他锁定为第一个嫌疑人带回派出所审讯。
“确定了,我昨天刚查到,死者叫加藤正一,并且得知他还有个弟弟加藤清之介住在这附近。”晁荃如估摸着陆望福和李茹娘昨日在他们走后应该已经去旭町派出所更改口供了,只是刘省三这边消息还没传得那么快。
刘省三听明白了,原来晁荃如来得如此之快只不过是凑巧来潍县派出所查找加藤清之介的住址而已。
“你怀疑他们两个是同一人下的手?”刘省三问。
晁荃如点点头,没有任何犹豫,他可以肯定地这么说。“相似的现场,同样的手法,如果没说错,这个人也是死于失血过多吧?”他偏头问一旁正蹲在地上埋首做记录的检验吏。
检验吏闻言抬头,老实回答:“是,虽然还得经医士解剖才能下定论,但从现场看,应是如此。”
检验吏又指了指尸体,说:“而且天气热尸体腐烂得很快,从程度上推测,死亡时间应该也是两三天前。”
听检验吏这么说,经验老到的刘省三便立刻意识到了这桩案件的重大。他瞪着晁荃如,道:“把你这几天调查的结果,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
晁荃如不在意他的恶劣态度,即刻掏出手札,开始一件一件老老实实地讲解。当然,省略了他和张八两违规参与尸检的那一部分。也没有提张八两的名字,只说请了一位能人帮忙复原画像,说完还把那张加藤正一的肖像递给刘省三过目。
和晁荃如当初的自觉惊艳不同,刘省三对肖像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他大概是不相信这世上有人可以观骨画皮到一模一样的程度吧。
待他说完,见刘省三摩挲着杂乱胡茬陷入沉思的模样便知,这个男人此时脑子里正风暴迭起,还要持续一小段时间。于是他踮起脚,小心绕过地上散落的纸钱及血迹,走进去些观察起了现场。
虽是租来的公寓,但从房间陈设生活用品看,加藤清之介活得很是潇洒安逸。未见酒瓶烟火之类的物件,床上有只打开的皮箱,被检验吏做了标记,里头多是些量体剪裁的衣服,有的被挂起来,有的还没整理。贵重物品在,现场也没有被翻找的痕迹,凶手这次也不图财。可惜没有发现相片之类,不然就可以比照样貌了,但许是被凶手拿走了也不一定。
晁荃如梭巡了一圈,又回到尸体旁蹲下细看。
尸体腐臭的气味在这紧闭窗户的房间里闷着,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晁荃如却毫不在意,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希望可以找到蛛丝马迹来帮他摆脱推理的困局。
室内现场与室外不同,只要没被人为破坏,是很容易保留证据的。倘若加藤清之介真的死于两三天前,那就意味着凶手在一天时间内连杀两人,这个活动量很难不出现纰漏,晁荃如就希望自己能抓住这么一处,狠狠地揪住对方的尾巴。
检验吏的工作开始收尾,晁荃如朝他伸手,对方就恭顺地将极尽详细的报告递给了他。
晁荃如打眼扫了一遍,指着一条问:“来时窗户是开的?”
“是,”检查吏停下手上动作,回答道,“有雨潲进来,又开始起风,刘巡长命我们关上保护现场。关之前都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可疑痕迹。”
“房东开的,”刘省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一脸嫌弃,嘴上毫不留情道,“那蠢货说什么怕熏坏了屋子,报警后就把窗户打开透气,脑子怕不是被驴踢了,幸好我们来得及时。”
晁荃如了然,顺手将报告递给他,继续问检查吏道:“上面记录了半枚足印,在哪?”
“在一枚纸钱上。”检验吏把搜集的物证中一枚染了血的纸钱交给他,“现场地板上残留的脚印都被人为抹净了,只遗漏了这枚残缺的。”
晁荃如确实在地上看到有几张揉皱沾血的纸铜钱,应是凶手用来擦拭地板的。而检验吏递给他的这一枚纸钱,若不仔细看,确实像被血染了一片,不似足印,凶手会疏漏也真正常。
晁荃如心中喜悦,感叹刘省三负责的现场果然是百无一漏,细致入微。
只可惜那足印只有一半,不,连一半都算不上。看形状分辨,应该是右脚鞋尖外侧的一小部分而已,因为黄纸吸水洇染极快,连鞋底纹路都糊成了一团。若是再大一点,再清晰一点,就能获得更多关于凶手的信息了,实在可惜。晁荃如不禁扼腕。
“这狗奸贼狡猾得很。”刘省三骂骂咧咧,指着墙边一溜道,“他溜着墙根走到一半发现脚下沾了血,就把鞋子脱了,然后用地上的一路抹干净地板才走的。”
“好在我们还捡到一片,聊胜于无。”晁荃如朝他晃晃手上的纸钱。
刘省三简直是把“糊成那狗样能顶屁用”这样的粗话写满了整张脸,但好在他忍住没吐出口,大抵也是同意晁荃如的“聊胜于无”之说吧。
“搜集到的证物可否借来一观?”晁荃如朝刘省三伸手。刘省三给检验吏递了个眼色,算是默许了,对方便把一众物证都递到了晁荃如手上。
其实也没有几件,多是从受害人身上搜出来的。晁荃如心有所指,梭巡了一圈,道:“与加藤正一一样,没有手帕。”
“必是让那狗奸贼拿走了。”刘省三抱胸而立,一身警服便显紧绷,“莫不是还犯花癫,有收集手帕的癖好?”
晁荃如仔细观察了物证中的那块手表,从外表看与加藤正一的一模一样——白表盘红12,真皮腕带,精工舍造,但他需要看过里芯才能确认。他惯性得掏了一下内袋,却没摸到本该硬质的手感,才想起来昨日晁赐阅丢着玩后就没还他,定是被那小祖宗给顺走了。于是他朝刘省三伸手讨要道:“刘巡长,借匕首一用。”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