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趴低身体,几乎是伏在地上的程度,左右梭巡。直到他锁定了床下的目标,长臂深入,将它拖了出来——
一只女式皮鞋,伸手丈量七寸三左右。
而后他又在衣橱底下找到了另外一只。两只凑一双,他提起来朝张八两晃了晃。
“你看,这是不是加藤清之介案发现场找到的那半枚鞋印所指的鞋子?”
张八两还心有余悸,不知晁荃如是真的没在意那身锦袍还是心中另有打算。可对方没点破,他自然也没有先开口的道理。他迫使自己不去想些有的没的,将注意力放在眼前。他接过晁荃如手中的鞋子,里外细看,又用手抚了抚鞋底,谨慎地做出判断。
“很像,大小与鞋底材质都吻合,也明显能看出有不合鞋码的脚硬挤进去将鞋子撑开的痕迹。”但鞋底此刻十分干净,并不见任何血迹留下,因此他不能咬定踏进现场的就是这一双。
晁荃如将皮鞋再次接过来,检查过后,将它们也放在床上,工整搁置在旗袍下端,陈设得好似一个女人正平躺在床上。
“这衣服有皂角香,最近才被仔细清洗过,深色布料很难看出血迹,但细看胸前线缝处确实有些褐色痕迹,十分隐蔽,并且衣服的肩袖处有缝改过大小的痕迹。”
“若是我预料得不错,床上这一身,便是薛邑当日在案发现场的穿着打扮。”
晁荃如将视线从衣服上剥离,重新转到张八两脸上。他垂手而立,泰然自若,看起来像是在与友人闲话家常,但嘴里说出的话却让眼前的人如芒刺背。
“好了,现在该轮到你说说了,关于死去的薛新儿为何会变成纸人立在你房里这件事。”
只见张八两嘴巴张张合合,就是吐不出一个字,堂皇毫不掩饰地写在白如纸的脸上。
“薛新儿,去年中元前几日病死家中,被邻居发现时尸身已经腐烂,就住在离此不远的鸟羽町17号二楼。她生前是舍浓丝的一名不起眼的小小舞女,亦是薛邑的亲姐姐,这些衣物原本的主人。”
“你与薛新儿有何关系?亦或者说,你与薛邑有何关系?”
晁荃如目光锐利,让张八两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鹰盯上的猎物,无处遁形。
“……你从何得知薛新儿的名字?”他从口中挤出几个字,声音都变得陌生。
晁荃如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自我们相识以来,我便对你的动机有所怀疑。虽说起初是我付钱你做事,但你的种种行为矛盾迭出。从初次见面时利用村民给我设局到愿意舍身犯险随我私闯丨警丨察厅,都已远非一个被牵扯进此案的旁观者该有的作为。”
“还有你对于真凶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极不自然。恕我直言,比起像我这样痴迷探寻真相的怪人,你的积极表现不似为了那几个大洋,更像是在借我之手找人。”
“昨夜出现在你房中的那个纸人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说不上来,毕竟有关这种民间习俗的知识我十分匮乏,只能全凭直觉。直到阅儿当时说了句‘纸人不准点眼睛’,我才想到早些时候在你家里看到的那些个纸人各个都没有眼睛。因此就对那个嘴角点痣睁着眼睛的纸人留了个心思,特意委托阅儿去调查了一下。”
“看到今天他拿给我的报告,我才又想起些你前后矛盾的举动来。”
张八两虽隐隐察觉晁荃如对他有所怀疑,但对方超乎常人的敏锐还是令他大吃一惊。他听闻忍不住好奇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哪里有矛盾?”
“这几日我忙得焦头烂额,但细想想,你对舍浓丝这个地方确实始终刻意回避。”
“我第一次邀请你一同去舍浓丝是在三天前台风登陆那日,那时我们刚从福隆祥记出来,你借口要赶回家收拾破损的屋顶。我出于担忧,在你走后我特意打了个电话到万年山辖区派出所,劝他们派个人去村里检查一下房屋受灾情况。后来给我回执消息的丨警丨察说了些有趣的话,他说你的屋顶像是被人为毁坏的。”
“由于不少村民对你素来态度恶劣,我当时觉得或许是有人故意趁机制造事端为难你,好逼迫你尽快离开村子。但现在想想,还有一种可能我忽视了,那便是如若破坏了房子的犯人就是你自己呢?”
“一来你有了正当的借口,可以避开接下来去舍浓丝的调查,二来你可以利用我的同情更进一步贴近调查,毕竟当时能对无家可归的你伸出援手的人恐怕也只有我了,而你笃定我不会袖手旁观。”
“至于你为何早就知道从福隆祥记出来我必定会追查到舍浓丝,这又牵扯到了你第二次回避舍浓丝的人。”
晁荃如说得有条不紊,言辞凿凿。他惊人的记忆力让对方瞠目结舌。
“第二次是在我与那个叫铃语的舞女相约恩斯特凯宁西餐厅那日。你在餐厅里全程坐立不安,时不时就要瞟一眼钟表上指示的时间。起初我以为你是第一次出入这种场合很不适应,现在想来,你其实应该是害怕误了时间,与铃语面对面撞上,被她认出来吧?最终你压着一两分钟的时间差提前离席,完美与铃语擦肩而过。”
“阅儿去舍浓丝调查薛新儿的时候,你的形象意外地出现在了铃语的证词中。只是那小家伙没往深处想,把你和铃语口中那人划上等号。好在他恪守本分,将铃语的证词一字不落地记录了下来,才能让我发现端倪。”
张八两忍不住问:“什么形象?”他对自己是否留下尾巴表示怀疑。
“铃语的原话是‘有个高瘦的年轻男人三番五次地来舍浓丝打听薛新儿的消息’时间就在中元案发前不到一个月,而又因为薛新儿为人并不起眼,除了铃语,没有什么人记得她,而就算是铃语对她的生活也是知之甚少,所以你应该是没有什么收获。”
面对晁荃如的这番说辞,张八两反驳道:“怎可仅凭这句话就断定是我?‘高瘦的年轻男子’,你应该怀疑是薛邑啊?”
晁荃如笑了,张八两自始至终虽然没有亲口承认什么,但他的态度已经完全证实了晁荃如一系列的推测。而张八两本人与其说是负隅抵抗,那份坦然倒让他的反驳更像是与晁荃如平等对话,两人有来有往地推理事实。
说真心话,这样的态度让晁荃如心中反而松了口气。被对方屡次设计小聪明戏弄利用的怨怼也随之消散了许多。
他挨着床沿坐了下来,示意张八两也可以放松一下自己。
“因为薛邑已经去过了,用了一种在常人看来不同寻常的方式。”
“他何时去过?”
“与你造访舍浓丝的时间应相差不大,你们甚至可能擦肩而过。”
“何时?”张八两对此人毫无印象。
“你可还记得舍浓丝后台失火的事件?”
“当然记得……你是说?”张八两寡淡的脸上有了颜色。
晁荃如肯定地点点头,解释道:“舍浓丝失火并非意外,正是薛邑所做。”
张八两知道晁荃如如果没有真凭实据,是绝非会轻易下定论的。他定是调查到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于是他不再插嘴,静静等待晁荃如将整个事情真相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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