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来,对桂卿的这种境况,老张两口子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私下里也商量过多次怎么办才好。这期间他们也喊过他几回,让他上医院去看看,可他死活不去,说自己啥毛病没有,干嘛要没事找事去医院。他又说自己什么心事都没有,纯粹就是他父母两人想多了,要他们不必操心挂念,言语中已经带着些烦腻急躁的意思。他现在就是个好歹不知的东西,说鬼迷了心窍一点都不冤枉他。
父母当然知道,他这孩子虽然一直都很实在听话,但是从小也不免有些执拗拧筋,或者说是不可理喻。不过让人放心的是,每回到了山穷水尽的紧要关头,他倒也能突然地就回心转意,不是那种非得撞了南墙才知回头,或者撞死在南墙也绝不回头的人,因此他们向来对他也不是太担心。只是这回的情况大不同于往日,看着不像能够自己好起来的样子,于是这天一早,春英就试着劝他道:“我的儿唻,恁娘我也知道你其实没什么大病,去不去医院看看也无所谓,没什么要紧的。不过呢,我听说县城北关的天主教堂那里有个神父,看这些闲情的事很在行,怪拿手的,咱就当闲着没事去逛逛,我带着你到那个教堂让神父经经眼看看,他说得对咱就信他的,不对咱不听就是,你看怎么样?”
道武也在一旁焦灼地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
看到父母一边为自己的事心忧如焚,担心得要命,一边又怕说话不留意刺激到了他的可怜样子,他心痛极了,像锥子剜的一样,于是鼻子一酸,险些就当场落下泪来。他诺诺地说道:“那行,娘唻,我这就跟你去,有事没事的去看看罢。”
春英听得此话,心中一块石头瞬间便落了大半,她慢慢地寻思着:“这孩子既然能同意去看看,就证明他还不是太糊涂,这病就算好了一半了。他到底是个不忍心看爹娘吃苦受累的好孩子,即使是勉强自己,他也要顺着爹娘的意思来。”
其实,在当时的青云县农村,大概以桂卿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为分水岭,往前的孩子多称呼父母为达和娘或者爷和娘,而在那之后出生的孩子,几乎全部改口喊爸爸妈妈了。他很小的时候,他父母曾经开玩笑问他,是愿意叫爸爸妈妈,还是愿意叫达和娘呢。结果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叫达和娘,说叫达和娘比叫爸妈更亲。于是,他就一直称呼父母为达和娘。他弟弟桂明是个好孩子,也随了哥哥的叫法。而他姐姐桂芹则一直称呼父母为爸爸妈妈。桂芹的理由是:叫爸爸妈妈显得洋气,爸爸妈妈听着应该更开心。所以,他们姐弟三个对父母的称呼就是这么与众不同,女孩子一口一个爸和妈,男孩子一口一个达和娘,各自叫起来倒也别有一种情趣。
日期:2021-12-28 08:11:47
第9章
县城离桂卿家大约有15里地左右,路上他和母亲轮流蹬着家里那辆劳苦功高的三轮车。前半程多是山区小路,高高低低,崎岖不平,把那三轮车颠簸得受了好些内外伤。不过好在它老当益壮,很有些不用扬鞭自奋蹄的志气,既没有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也没有被尖锐的石头扎破轮胎,而是信心十足地载着母子二人进了县城的柏油马路,像个脾气非常倔强而又特别能吃苦耐劳的小老头。
过了梅花山,向西直行到永平路的尽头,再向北拐上崇仁街,这三轮车无暇欣赏城镇的热闹与喧嚣,很快就来到了大名鼎鼎的天主教堂,圆满完成了它的单程使命,趴在门口一颗大槐树下休息了,重又变成一个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老怪物了。
老青云县城素有“九庙一堂”的说法,九庙系指泰山庙、人祖庙、关帝庙、马王庙、火神庙、玄帝庙、二郎庙、福神庙、土地庙,而一堂系指德国神甫于清末民初主持修建的这座天主教堂。历经岁月沧桑和风雨变幻,仅有主体建筑侥幸得以保存下来的这座教堂很是好找,因为它是方圆几十里不少人心中的膜拜之地,母子二人略一打问就寻到了。它有一个朝东开放的小门脸,门头上方安稳地嵌着整块的雕花大青石,其雕工非常精湛,一看就是技艺超群的高手雕刻的。这块大石头虽然历经百余年疾风骤雨的不断侵蚀,但看起来依然古色古香,韵味悠长。据说这雕花大青石乃是当年建造教堂时从北边不远处一个早就衰败了的大家族的老院落处买来的,看来无论东方还是西方的建筑物都明白有粉先往脸上搽的道理。进入这个稍微有点阴森古怪和凉气沉沉的院落,但见一座高阔宏伟的哥特式建筑耸立在庭院的西边,占据了大半个院子,把北面的几间普通的红瓦房给比下去了,而那瓦房才是神甫日常起居会客的地方。
桂卿觉得神甫大约是一种比较正规称呼,但是他又真切地以为叫神父也没什么错,反正当地老百姓差不多都是这么叫的,至于这其中的区别他是没有那个本事去研究的,他的智力水平也就到此为止。
桂卿母子二人问了句“屋里有人吗”之后便进了瓦房堂屋,只见负责管理这座教堂并且兼职给周边群众瞧瞧小病小灾的神甫大约七十岁上下年纪,清瘦挺拔,没有胡须,比较干净,活像一株秋天的云杉。待这位老神甫看见进屋的人影后,竟然很随和地从躺椅上站起来主动和来者打招呼,让他们母子二人顿生如沐春风之感,一扫因为是初来乍到而产生的压抑局促之意。想来这巫医不分不只是中国的光辉传统,洋人也不能免此俗,所以这座教堂一直以来在救人灵魂之余,从未丢掉救死扶伤的神圣职责,不忘救治人的身体。
在仔细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之后,老神甫便招呼来他的一个小跟班,要那人拿出一套带着红绿电线的东西来摊开。他把一根带细电线的银针平着刺进桂卿的头皮,把另一根同样带细电线的银针刺向桂卿的大母脚趾头,然后轻轻按了一下某处的一个开关。瞬间,一股肥壮无比的灼灼电流,从桂卿的头顶贯通到他的脚趾,仿佛一股强大的气团把多年熏堵的老烟筒强烈地清理通畅了一遍一般,令他感觉格外的神清气爽,如释重负。然后,老神甫又换着刺了桂卿另一只脚的大拇脚趾头,他又被爽爽地电了一回。从电流的强度来看,老神甫把火候拿捏得十分到位,电流既不会太弱起不到治疗作用,又不会太强把人电伤。这情形正如《登徒子好色赋》中形容“东家之子”的名句一样,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物理疗法当然要配合化学疗法,正如生理治疗少不得心理治疗一样,老神甫又安排小跟班拿来两瓶他独家配制的胶囊,嘱咐桂卿一定要把胶囊咬碎了之后,再用温开水吞服。同时他又特别交待道,每日晚上把两个煮熟的鸡蛋分别放在太阳穴上热敷一阵后,趁着温热把鸡蛋吃下去。桂卿和母亲把老神甫的话都一一答应并仔细记了下来,神情显得特别恭敬虔诚。
老神甫的生意看来不错,后边紧接着又来了几个瞧病的人,春英在瓦屋里面停留了一阵子,想看看后边那几个人是如何治疗的,她这人从来不缺看热闹的热情,而桂卿则信步走到院子里,想仔细瞧瞧这座陌生而又新奇的建筑,因为之前他从未来过这种地方,这里属于他完全不了解的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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