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壮观的矿区大门面向着东方,正对着一个波光粼粼的大塌陷坑,坑里面的水宛如上好的碧玉一般,比所有天然的湖水都更清澈也更令人沉醉。岸边无数的垂柳依依摇摆,百无聊赖地招惹着调皮的水面,永无疲倦地进行着只有它们之间才懂的游戏。
水的深处是无尽的深,浓绿中透着不甚清楚的黑影,恍惚间如草丛中的黑花蛇一样,唬得桂卿不敢去细看,因为那会让他想起死于矿难的大爷张道文。如果人的魂魄可以藏在水中,他坚定地相信大爷的魂魄一定就在那深深的水底,一如那深深的矿底。
在塌陷坑的北岸是一大片的家属区,多是五六层的老式居民楼,以中小户型居多,刘月娥家住在18号楼西单元的顶层六楼西户。桂卿来之前已经把东西分成了两份,分别放在自行车的前横梁和后货架上。他锁好车子之后先扛着前大梁上给大娘的东西上楼了。大哥张德冬和大姐张德宁都在外地,此时就大娘一个人在家。大娘热情地给他开门,招呼着他进了家。他放下手里的东西,问大娘要了储藏室的钥匙之后,赶紧下楼去想把自行车推到储藏室里去。
等他像条忠实的土狗似地跑到楼下准备推车子时,却突然发现自行车后货架上的东西不见了,肯定是被贼偷走了。他心里猛然一沉,不禁暗暗恨起自己来,怎么就那么粗心大意的呢,白白地让小偷捡了个大便宜。天气如此炎热,刚来大娘家就碰上了这种意想不到的倒霉事,他虽然心里又急又气的,但是却也无可奈何。他哪里想得到就这么放个屁的一会功夫,居然就有那种下三滥不值钱的人偷了他辛辛苦苦带来准备送人的礼品。他这回算是深刻领会了小城镇生活的狡诈和凶险了,这可不像他生活的小山村,连偌大的羊群丢了都能找回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先把车子放到储藏室去,转而又庆幸小偷没把车子给偷去就不错了,否则今天他就没法回家了。
他当然也没好意思告诉大娘车子后座上的东西被偷的事情。大娘忙着给他倒好茶之后,又去抽屉里找出偶尔待客用的烟来,见他不吸又仔细地放了回去,让那盒烟继续夏眠。然后大娘就向他问起家里的情况和他目前的情况。他少不得都如实作了回答,并告诉大娘说晚上他还打算去大舅刘月松家。大娘一听说,马上就去给自己的亲弟弟打了个电话,要弟弟好好地帮助桂卿这孩子留意一下事业单位招考的事情。他心理自然是感激不尽,对于这样一种转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大娘的一个电话比他拿着脸说一百句都管用,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的。
刘月娥已经退休好几年了,她如今是赋闲在家安享晚年。她瘦瘦高高的个子,花白的头发自然卷曲着,似烫非烫的样子,拖满大半个脑袋直到颈部,白色陶瓷般素净的脸上零零星星地散布着一些老年斑,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她家中的陈设虽然都比较老旧,有些家具上面还覆盖着以前那种绣花的布以防止落满尘土,明显落伍于这个日新月异的年代,但是都非常坚固耐用,看得出主人对它们的爱惜程度和不舍的情感。其实屋里的绝大部分东西都是当年张道文在世时的样子,她并没有按照儿子和女儿的意思去更换新的,她始终努力地保持着屋内原来的老样子,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虽然年纪越来越大且行动越来越不便,但是她的心却从未老去,有些事情一直就萦绕在她的眼前,陪伴着她走过一年又一年,一月又一月,一天又一天,支撑着她度过人生的每个春夏秋冬。
桂卿又问了一些大哥和大姐的情况,在大娘家坐着聊了多时之后,就骑车离开了河坝镇矿区宿舍。大娘知道他晚上还要去弟弟刘月松家,就没再强留他吃晚饭。看看天色尚早,气温比下午凉快了不少,他赶紧蹬起自行车,背着西边的太阳向县青云县城奔去,他还要在去大舅家之前再买点东西才行。想到此处,他又问候了无数遍那个小偷的家人,希望吃那些东西的人都拉肚子。
昨天桂芹给他的一千块钱在交完电话安装费之后还有剩余,他还给她时她也没要。她说他刚毕业,还没参加工作挣钱,眼下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就不要跟自己的姐姐客气了。他非常不好意思地收下了那些钱,又一次感觉到了有个疼他爱他的姐姐的好处,同时对自己的没出息从内心深处再次鞭挞了一遍。他想,去大舅刘月松家不比去大娘刘月娥家,此舅舅非亲舅舅也,他不可不拿自己当外人。于是,他在街头水果摊挑选最好的哈密瓜和香蕉买了两大袋子,牢牢地挂在前把上向大舅家骑去,时间正好也快到七点了,伟大的七点,雷打不动的七点,举世无双的七点。
日期:2022-01-12 07:40:20
第42章
毒辣辣的太阳一刻不停地炙烤着本就十分焦灼的大地,不留一丝情面和余地,就像一个还能活一百年的心狠命硬的后妈一样。樱峪水库的水已经被连月累日的大太阳耗去了一大半,水面随着下降了很多,北边西边南边三面都露出了大片大片黑黑细细的淤泥,小孩子没事都去那淤泥里面挖泥鳅玩。一个个养鱼的围网也迫不得已浮出了水面,那围网要是再加上顶棚,俨然就是一片飘在南海上的高脚屋了。
田野里的玉米、高粱、谷子、花生和棉花等庄稼已经快要旱死了,叶子都呈现一种罕见的叫人心疼的灰绿色,形状也一点一点地皱缩起来,好像很快就要达到农村老妈妈布满皱纹的脸一样的境地了,几乎是命悬一线了。菜园里的豆角、黄瓜、茄子、辣椒、脆瓜和面瓜等瓜菜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水灵劲,叶面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黄褐色的斑点,叶子边缘也出现了或轻或重的溃烂,如同被哪个雾症货用开水恶意烫过一般。
村委会的东北角,也就是桂卿家的西北角,有一片历史悠久的空地,空地中间是一口用大块的青石条垒砌的老井,井沿石上有很多深深的凹槽,那是多少年以来全村人唯一的饮用水源。如今这口平常很少干涸的老井也马上就要断气了,水桶几乎已经能够碰到井底了。
多年少见的春夏连旱,一天天把这个淳朴秀丽的小山村推到了一个滚热的鏊子上面,让它承受着愈来愈强烈的煎熬,这种煎熬眼下根本就没有结束的希望。虽然眼前就看着一汪水库,但是村集体却没有一台像样的灌溉机械能利用那片越来越小的水域,再加上村里绝大部分农地都分布在周边的山坡上,灌溉难度太大,所以抗旱保苗的措施其实业非常有限。唯一没旱着的一点地就是靠近水库的那一小片了,因为近水禾苗先得灌。
见这个天一点都没有下雨的意思,村里的人渐渐都沉不住气了,纷纷聚在一起商量着抗旱的事情。不知道经过多少人多少次的酝酿和议论,最后大家形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必须得祭起传统的老办法求雨了。既然是求雨,就得有人出面来牵头操作这个事。按理说陈向辉应该领这个头的,可是他已经多少年不再热心村里的大事,提前享受起退休老同志的待遇了,可谓是“年三十过晌打个兔子,有你也过年,没你也过年”,所以大家也不指望他能出山主持求雨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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