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假装帮着门外的那娘俩提行李,冲出门去,却不想俺那个极认真的导师正沉浸在对理论的阐述中不能自拔,甚至都没有发现我脸上的错愕,自顾自的跟我讲要如何考证明代戏曲的传播史。我频频点头,秉住呼吸,希望他能在自己抑扬顿挫的时候,听到书房外的响动。结果,一切都是徒劳。我正无奈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清脆的一声:“爸,我回来了。”哈,我心中大喜,救命的一声召唤啊,再让导师碎碎念下去,我功课没做完的事就要露馅了。因为他下面要提出的问题,我根本没有头绪,要我回答,一定是张口结舌。
师母推门走了门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还不忘嗔怪:“喊什么,家里有客人。”说完,便笑脸对我:“吓了一跳吧?”我赶紧从沙发中站起,傻傻的回笑,向后退了一小步,把导师的视线让出来。一个女孩儿闪身进来,她的动作那么轻灵,师母还挡着半个门口呢,她只是轻轻一侧,便从那个空隙里飘了进来。齐腰的长发一甩一甩的,看得出她头发又厚又整齐。师母极无奈的看着她,伸手替她拢了拢头发:“你还是扎起来吧,你扎马尾巴好看,而且家里也不会到处是头发。”师母跟我妈一个毛病,太爱整洁,她说我也是同道中人,可是我总是觉得我比她们两差远了。我偷偷瞄了一眼导师,平时严肃的不得了的“老头儿”,此时憨态可掬,笑眼盈盈的望着门口。唉,我心里轻叹一声,刚才面对我就是个黑面的阎罗,看见你女儿了就成了个弥勒佛,果然是亲爹。
“这是你爸爸的博士生,秦羽。”师母向我介绍道:“这是我女儿,*兮。从北京回来,刚下的飞机。”我婉而一笑,向她点了点头。仔细看时,才发现她跟她父母完全是两种气质。导师浓眉大眼,师母细眉朗目,而*兮的眉目之间却云淡风清,但神采奕奕,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是让我嫉妒羡慕恨的青春无敌。
“姐姐好,”她说,然后淡然一笑,问师母:“妈,什么时候吃饭啊?”
那一天是2008年8月7日,农历七月初七。
(二)
可能是导师家的饭吃多了,感恩的心就淡了,更何况还有论文压着,我也没心思想别的。就这么一天天的,图书馆、宿舍、食堂,三点一线的晃荡着,偶尔偷闲,便去学校的游泳馆里游个泳。其实我更喜欢能快速出汗的运动,或者说我喜欢出汗的感觉,那种痛快淋漓,让人特别有成就感。但因为我不久前受过一次运动伤,所以就戒了所有的剧烈运动,一心一意游泳。离开泳池,冲了个凉,刚刚穿戴整齐,突然有人拍我肩头:“嗨!”回头一看,眼前站着个瘦瘦高高的女生。怔了二、三秒,突然想起好像是导师的女儿,叫什么来着,叫什么来着,我在搜肠刮肚的问自己,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飘走了。扔下我在原地,看着一抹桃红在近视眼的世界里模糊远去。然后我突然郁闷起来,不知道她是在我光着身子的时候发现我的,还是在我穿戴整齐的时候发现我的。但愿不是前者,像我这种极端缺乏安全感的人,隐私意识是极强的,跟陌生人打招呼,笑容都是程式化的,更何况让人家撞到赤身裸体。我是个近视眼,摘了眼镜便看不到熟人,熟人也不认识我,今天却不小心遇到一个眼神好的,还热情的走到跟前来打招呼,这尴尬真是让我悔清了肠子。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看就看了呗,都是女人,我有的哪样她没有啊,各自型号不同罢了。再一想,其实我也满吃亏的,她看我都是清清楚楚的,我看她却是模模糊糊的。不过这种吃亏占便宜的事儿,也不能拿计算器算啦,且忍了这一回吧。
又过了一周,我的电话再次想起。不过不是《白蛇传》,我心释然。看了一眼号码,是大学里的内线,却不认识,于是思考了很久才听。
“你好。”
“你好。”然后就没了。我有点儿无耐,想问对方什么事,又觉得挺不礼貌的,可是对方却不说话,两边都是安静,就这么对峙了十秒钟。(我的手机通话时间十秒一报时,这样我在跟不喜欢的人通电话的时候,可以算计好时间,进退自如。)我还是不说话,心想要挺我就陪你挺,再挺十秒,你不出声我就挂。
终于,那边开口了:“你好。”
呵呵,又要重新再来一次。“你好”
“呵呵,她笑,我是*兮。”
“嗯。”我一边回答一边想这名字。*兮,谁啊?我学生?
也不知道她是听出来我的应付了,还是出于本能,接着说:“我是***的女儿。”
天啊,导师的千金。那一刹那我真是觉得自己老了,记个名字怎么那么费劲呢?“你好,我刚才手里有点儿事儿,所以有点儿乱,刚刚弄完,不好意思。”我只能这么解释了,总不能直言相告,说你这人根本没让我没往心里去吧。
“嗯~”,她沉吟片刻:“我这里有二张歌剧票,爸妈晚上都有事情,我妈说你会感兴趣,建议我,邀请你一起,去看。”
说实话,我不想去。我爱歌剧,爱话剧,爱一切我能够欣赏的艺术形式,可是我不愿意应酬一个小屁孩儿。20岁,跟我的学生们相差无已。我见过他们打脐环,听摇滚,纹俏皮的小纹身,谈赛车,聊游戏,哼周杰伦……或者叼根小烟儿,侃尼采、叔本华、萨特,故作高深。我这人天生就没有年少轻狂过,以我的出身和成长经历,我轻狂不起。更何况我已经28岁了,埋在故纸堆里,早没了轻狂的底气。所以,面对她的邀请,我没有回答。
她好像是感知到了我的犹豫,语气有些许怒意:“不方便就算了。”
我想我的沉默伤了她的自尊,而我又的确不想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伤了与导师一家人的和气,所以说:“噢,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只是在想这个晚上咱们要怎么过。歌剧几点钟开始?”
她语气略有缓和:“七点。”
“那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反正你爸妈不是有应酬吗?你定地方。”
“好,”我听得出来她在笑,“你四点钟来我家吧,你会开车吗?”
神啊,要提前三个小时接,公主,恐怕是要吃一顿精细的大餐了,我还以为KFC,最多PIZZA HUT就打发了。“会,怎么了?”
“我爸我妈去的是一个饭局,他们开一辆车就够了,咱们可以开车去。”
唉,果然公主病,而且病得不轻。今儿晚上我不仅要当个BABYSITTER(临时保姆),还得兼职司机和付账的。不过,哄小孩高兴也是应该的,祖国的花朵,社会的栋梁,再说我也挺喜欢看歌剧这样的活动,这么一想,心理就平衡了。
(三)
因为要开车,我特意穿了一双平底鞋。选了一条白色的棉布长裙,随手挽了个草编的手袋,就直奔导师家了。我很少化妆,因为有一点过敏体制,衣服多以棉、麻和真丝为主。到了S城,才知道真丝并不是贵族的享受,这里的丝制品并不是很贵,我这种工薪族也负担得起。唯一让我遗憾的是,这些丝制品的质量都很好,花色却让人不甚满意,所以不仅要认购名店,重要的还得花时间精力去淘。
敲门的时候是三点五十八分。兮应声而来,隔着门我就听得到她轻快的脚步声,果然年轻就是有活力。
“进来。”门开了,她整个人有三分之二都倚在门上,笑意盈盈。我迈步进门,等在玄关,以为她换了鞋子就可以去车库取车,开拔。她见我站着不动,便说“进来,坐一会儿。”
好吧,坐一会儿。我脱了鞋,直奔书房——我想我是落下病了,因为每次来都是直奔书房,所以这次也不例外。身后是一串笑声,“我爸不在呢”,吴音软语,即使是普通话也声调平和,让人听不出来是褒是贬还是嘲弄。我转身,脸上写着“不好意思”,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客厅。
“喝什么?”
“水。”
“什么水?”
“白水。”
“热的还是冷的?”
“温的吧,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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