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呢,照片拍得很有章法,就冲没有用手机闪光灯而用头盔灯补光这一点,就值得嘉奖。”刘思缈说,“其他现场保护措施你做了没有?”
陈国良把自己上来时没有碰到井壁,为了防止消防靴底沾到什么证据,上来后把靴子倒扣着放在灭火毡上等等都说了一遍,刘思缈听完后点点头:“非常好,非常好!”然后让他去休息了。
“这么多年了,都没听到刘处表扬过我们一句。”林凤冲笑着说。
刘思缈瞪了他一眼,对区分局主管刑侦工作的那位副局长说:“你挑几个得力的部下,对方圆一公里以内的所有住户,逐门逐户地走访,了解案发前后有没有看到或听到什么特殊情况,现在这深更半夜的,群众可能都睡下了,被叫起来,态度不会很好,但也要抓紧走访,一个都不许少。”
副局长领命之后,她又对林凤冲说:“你火速与市交管局和市网安办(网络安全办公室)取得联系,把接到报案前后两小时内,扫鼠岭地铁站附近所有街道、单位的监控视频都调出来,你亲自带员查看,对可疑图像、视频做剪辑处理,随时供我们调阅,要用最短的时间搞清犯罪嫌疑人运尸和逃跑用的交通工具是什么,由此查清他往来的具体路线,需要天眼系统配合的话直接跟局里要求‘开路’(提供高清数据处理或人脸识别等全技术支持),不用打申请报告!”
接下来是犯罪现场勘查,这是刑侦工作的核心。也许是预感到案情特别重大,刘思缈不禁转头望了一眼已经拉上黄白相间的警戒线的苗圃大门:此时此刻,高高架起的六盏两千瓦警用卤素灯将苗圃里面照得恍如白昼,无论地面、树木、沟渠还是正在用白色粉笔勾画进出现场通道的警员,都像失血过多一样惨白。而那三个本来藏在密林深处,现在却被暴尸灯下的地铁出入口,看起来都穷凶极恶、蠢蠢欲动,仿佛随时会张开大嘴,把扰了它们好梦的生灵统统吞下肚子。
“天瑛,你把凤冲带来的刑警分成两队,让A队沿着北墙往南,B队沿着东墙往西,分别呈一字排开,以一臂的距离做单向推进,搜索证据——注意绕开隧道风亭周围十平方米的中心区域。AB两组搜索完毕后,交换进行二次搜索,A队沿西墙往东,B队沿南墙往北。”说到这里,她突然加重了口吻,“我把丑话说在前头,A队发现了B队遗漏的证据,我处分B队;B队发现了A队遗漏的证据,我处分A队!”
“这——”楚天瑛觉得有点儿不近人情。
“这是命令,执行!”刘思缈不容分说,“至于你自己,两件事,一是分离和提取进入过这座苗圃的可疑车辆的轮胎痕迹;二是围绕隧道风亭的中心区域走格子,做现场勘查。我和唐小糖进入竖井里面,做勘查和验尸工作。”说完她抬起头来问,“大家都听明白了吗?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林凤冲轻轻咳嗽了两声。
刘思缈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站直了身子,问身边的杜建平:“杜处,您看我这样安排可以吗?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看挺好。”杜建平一笑,“就是这地上的勘查有人做,地下的勘查咋没人做?”
林凤冲和楚天瑛面面相觑,不明白什么意思,刘思缈却恍然大悟,正要说话,杜建平伸手朝她摆了两摆:“得啦得啦,你们都有的忙,这事儿就交给我这个大闲人吧。”说完兀自朝着地铁站A口露在围墙外面的钢板防盗门走去。
救援绳每往下一寸,竖井里的温度就更加寒冷了几分,这也许只是因为恐惧而产生出的臆想,但唐小糖着实有点后悔刚才的“自告奋勇”了。
本来嘛,刘思缈说要下井做勘查,自己非一脸严肃地说:“室外犯罪现场受气候影响大,其中最重要的证据——尸体特别容易被破坏,所以应该由法医先进行尸检。”刘思缈看着她,点了点头,叮嘱了四个字“胆大,心细”,就让那个名叫陈国良的消防员用钢丝内芯救援绳在她的腰部和肩部捆束好,扣好螺母钢扣,放她下竖井。
现在可好,她怎么也抑制不住浑身上下每根寒毛的倒竖……
往下是一团深不见底的黑色,抬头是一方令人绝望的铅色,悬空的身体像要被活埋一样慢慢下沉,粗糙的、挂着干粉灭火剂的灰白色井壁犹如巨蟒的内腹,这个想象让她恶心得想要呕吐,胃里不停地向上泛着酸水。腰部和腋下由于救援绳的捆束隐隐作痛,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肌肤被绳索勒出的丑陋花纹,那花纹就像是上吊自杀的人脖子上勒出的吊索,已经很久不再萦绕她的噩梦再一次袭来,虽然没有让她肝胆俱裂,却足以让她瑟瑟发抖。她真想喊上面的人把自己拉上去,可是嗓子里愣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就在这时,脚尖突然踮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她慢慢站定,拉了两下绳索,告诉上面的人自己已经触底了,然后深呼吸了几口气,本来是想安定一下情绪,谁知鼻腔顿时被一股呛人的恶臭所充斥,那是皮肤和头发烧焦后特有的臭气。她想要打开头盔上的LED照明灯,但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触感下降,摸了半天才摸到,“啪”的一声拧开后,井底宛如阿鼻地狱般的残酷景象把她惊呆了。
一大团纯粹由黑色和暗红色组成的泥糊状物体,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色干粉灭火剂,像裹上面粉准备下油锅的生肉一样丢弃在幽邃的井底,尽管LED照明灯的光线非常明亮,依然要很久才能分辨出堆叠的人形。在烈火的焚烧下,这些表面炭化的尸体已经扭曲、变形,好像高速公路上连环相撞并起火爆炸的车子一样,钢筋铁皮绞缠在一起,难以区分。蜷起或裸露的骨骼诡异地突兀着,仿佛犹在这狭窄的井底伸展、蔓延,不甘地挣扎,肉皮和脂肪不时发出的吱吱声,更加剧了这种幻觉。唐小糖毛骨悚然地呆立了很久,才战战兢兢地用一把不锈钢耙子探了探尸体,确认它们已经既不能为人,亦不能为鬼,然后才敢用手指轻轻地翻动尸体,查验基本尸况。
尸体一共有三具,最下面一具是成人的,呈仰卧的姿势,体表炭化得不算严重,但两条胳膊蜷缩得特别厉害,向上勾起,好像一只猴子抱着上面两具尸体似的,令人恐惧的是他烧得黢黑的头骨居然还半张着嘴,在灯光的照耀下,白森森的牙齿向外龇起,显得格外狰狞。上面一具尸体,头骨已经破裂,溢出的脑浆凝固在头骨表层,被火烧成了一条黑色。最上面那具尸体的表面有着刀砍斧剁一样的裂口,烈火不仅烧焦了尸体,而且狂暴的火舌仿佛从咽喉刺入,在肚肠里一顿翻江倒海似的乱搅,以至于一节脏器从裂口里流出,露出七成熟的酱红色。
“小唐。”耳机里传来刘思缈的声音,“情况怎么样?”
唐小糖仰起头看了一下井口,没有看到刘思缈,井口在很高很高的上面,好像另一个望不到尽头的井底。
她叹了口气,对着别在衣领上的警用蓝牙通话器说:“一团混乱。三具尸体都烧得很严重,烧伤程度均为Ⅳ度,肉眼可见体表炭化,无生存迹象,系火焰中长期烧灼形成的结果。助燃剂初步判断是汽油,因为裸露骨骼部分成浅灰色,外面有加热的裂痕,这是汽油助燃形成的高温制造出的煅烧骨,这样的尸体状态,显然不适合抬到法医临检车上再做第一次尸检,就在这里做比较好……思缈姐,三具尸体被烧得纠缠在一起,跟麻花似的,我想把它们分开,逐一查看尸况,又怕破坏原始痕迹,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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