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早已没了主见,葛庄主在他心目中一直极有威严,闻言他便不自觉地伸手接过李邕手里的小布包,拿在手里觉得不妥再想还是还不回去了,只得双手捧着布包,向葛如亮行礼道:“拜见先生。”
台下南、程、鲁、浑四人也一齐抱拳道:“参见少主,参见代盟主。”
台下各帮帮众见头领如此,便也一齐抱拳道:“参见少主,参见代盟主。”
别看只有百十来号人,一齐发声也声震洞府,颇有气势。其他僧、道、梨园弟子也一齐道贺。严庄也笑盈盈地拱手道:“恭喜葛庄主,恭喜江郎。”,众人却都不搭理他,严庄自讨了个没趣,讪讪地退到一边。
葛如亮与众人见礼已毕,向群豪道:“诸位,夜已深了,今日大事甫定,明日更有许多细节要与各位湖主商议,鄙庄为各位安排了住处,便请跟随苍头到馆舍歇息吧。”
五湖众人前几日就来了,均早已安排好了住处,当下各自结伴跟着苍头出洞去了,神会、贞隐及长安教坊众人虽是今日方到,但山庄早有安排,也有小头目恭恭敬敬的请走了,唯安庆绪一行人今日突然到访,尚未安排住处,葛如亮正要招人来安排,却见安庆绪与严庄低声耳语,听他说完,严庄拱手对台上众人道:“今日躬逢江湖盛事,不仅见了鼍龙巨皮,还得闻鼓吹两位圣手的天籁之音,均感甚慰,此刻大事已了,我等就不叨扰了,就此告辞。”
李邕、葛如亮等人知道平卢一行人本就是来搅局的,听说他们要走自然不会挽留,只向下拱了拱手,严庄和安庆绪一行人众人便也随着苍头出洞去了。
一转眼一百多号人除了几位五湖主和阿楚湘儿母女,走了个干干净净,江朔捧着个小布包四顾茫然,感觉直入在梦中。却见湘儿跃上台来道:“朔哥,这包里是啥宝贝,快打开给我看看。”说着伸手就要抓,葛如亮出手如电“啪”地打在女儿手背上,道:“胡闹,这也是你摸得的么?”
湘儿素来怕她耶耶,也不敢回嘴,只得撅着嘴站到一边,江朔被这声响一惊,也回过神来,仰头望着李邕道:“李使君,这包袱里是什么?我能看么?”
李邕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自然能看,我且说与你听……”他正要叫江朔打开包裹,和他解释个中源委,却见台下那日本人仍站在原处,那人生的矮小,故众人出洞之时无人注意到他,但他终究是一个大活人,也没有刻意隐藏,如何见不到。
李邕道:“这位日本国的郎君如何还在此处,怎未随东军诸位离去?”
葛如亮跃下台来对那日本人道:“井郎,现下要说的是鄙盟隐秘之事,外人不便与闻,来,我送你出洞。”
那日本人却不动地方,一躬身道:“真成非是平卢一伙,更非是要偷听贵盟秘密,乃是有一事要向李使君讨教,还请使君务必赐教。”
葛如亮道:“现在太晚了,井郎如有所请,明日一早再拜见李使君吧。”李邕乃是当世书法大家,求字之人多不胜数,葛如亮只道这日本人如此客气只怕也是来求字的,方才人多他不好开口,才留到最后。
岂料那日本人一躬到地道:“此事甚急,乃是困扰真成三十余年的大疑惑,今日务必要请李使君赐教。”
葛庄主还待要劝他先回去,有事明日再说,却听李邕道:“如亮罢了,就让这位日本井郎问吧。”他回头对江朔说:“你先将包袱收在怀中,我晚些再和你讲。”
江朔闻言将小包袱纳入怀中,包袱不大就八寸见方,揣在怀中也不觉得沉重。
李邕看着江朔收好,回转头来对井真成道:“井郎,你问吧,今日邕一定知无不言。”
井真成又是一躬,才道:“真成之阿爷,乃日本国正六位上朝臣井上忌寸麻吕,家父有幸,被选为第八次遣唐使之正使于庆云二年,哦,也就是大唐神龙二年来到大唐。家父并非留学生,朝拜唐皇之后只需在大唐逗留一年,领略大唐风土人情、采买本国所需资货、书籍,第二年便应返回日本国向敝国天皇复命,然而翌年家父并未归来,非但家父未归,整个使团四百余人更是无一人回来,日本国到大唐需坐船穿越茫茫大海,风高浪急凶险异常,舟楫翻覆也是常有之事,如此过了几年家父都渺无音信,家人只道他没于海上了,可怜家父持节遣唐之时,真成才只七岁小儿……”
程昂不耐烦道:“井郎,天这般晚了,我们可没这闲工夫听你家的心酸史。”
程昂出言甚是无礼,南霁云忙劝道:“程兄勿要如此,井郎也是个苦命人。”南霁云自幼也死了父亲,自觉与井真成同病相怜,不由得多了一分同情。
井真成向程昂一躬身道:“程郎见谅,非是真成啰嗦博君同情,只是要问李使君之事,非得要说明这些前因后果不可,诸位且听吾说完便知。”
程昂道:“好,便听听你讲,若是故弄玄虚我定不饶你。”言毕他一盘腿坐在地上了,众人除了井真成都对老程知之甚深,都是一笑,也不管他,只听井真成说下去。
井真成对程昂又是一躬,续道:“国人都道父亲是死在海上了,真成却不信,要说理由么,此前遣唐使也有遇到海难的,却总有人得以生还回到日本,像这样不见一人,连船只残骸碎木都不曾见到一片的事情是从未有过的。许是父亲耽于大唐的繁华不肯归去,又许是父亲有什么奇遇未能回去,因此真成自小便立志要来大唐寻找父亲,然而日本和大唐远隔重洋,要来大唐只能通过遣唐使船队,船队少则三五年,多则十数年才能成行,这一次直到大唐开元五年,也就是家父出使十一年后,天皇才再次派出使团……”
众人听他从神龙年间说到开元初年,那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想来这个故事很长,都就近找地方坐下来了,南霁云挨着程昂坐下,程昂悄声问南霁云道:“南八,这天皇是哪路神仙?玉皇天帝么?”
南霁云轻轻啐了一口道:“东夷倭人不知天高地厚,彼酋自称‘天皇’,当不得真的。”
程昂呵呵笑道:“蕞尔小国之君,竟然自称‘天皇’,好笑,好笑。”他也不知日本国方圆多少,心想既是海上岛国自然是蕞尔小国了。
井真成却未听到他二人说笑,见众人都坐下了,他也老实不客气,盘腿坐在地上道:“开元五年之时吾已十八九岁,本已到了可以辞亲远游的年纪,然而敝国遴选遣唐使甚是严格,真成未能选中,好在这次的使团第二年如期归国了,吾赶紧去拜访正使多治比县守,问他前一使团的下落,岂知一问之下大吃一惊,大唐接待四夷使臣的四方馆只记载了大足元年粟田朝臣真人的第七次使团,其后便是本次开元五年多治比县守使团,根本没有神龙二年家父使团的记录……”
程昂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兴许你阿爷坐船在来大唐的路上就遇难了,并未到大唐,那自然就没有记录啦。”
井真成摇头道:“遣唐使可不是每次只有一艘船,最少两艘多则四艘,为避免一齐遇险各船都是先后间隔几天出发的,大使、副使也分乘两船以防不测。家父使团便是四艘船,前后间隔半月出发的,断无四艘船一齐沉没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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