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3-26　08:11:33

　　（4）
　　人有十年旺。
　　阚德山凄凉潦倒之时，正是武装大红大紫，风云际会之际。水库的筹备工作如火如荼，县建筑公司为了迎接这个巨大的工程，又调来了好几个大学生，工人队伍也扩充了好几倍。
　　但是表象与本质永远相反。谁都说武装是吴书记的铁杆红人时，事情依然在悄悄发生着转化，遗憾地是武装并没有意识到。
　　一个不知道谁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人，不啻是个傻瓜。武装当然不是，他记得老经理的提醒，只是觉得报恩的形式有很多种，钱是最没品位的一种。所以他发誓把全部的热情都投入到工地上去，士为知己者死！用命的回报，是最纯粹最高尚的，具有一种境界。
日期：2012-03-26　09:18:43

　　大凡人押上自己的全部热情去拼一件事情，结局都不会很好。往往心诚则不灵。
　　这一天武装突然接到了袁钺的电话，不由地一惊，这一阵忙昏了头，其实最应该酬谢的就是这个人了：“哎呀，您在哪儿呢？为什么一直躲着不见我？”
　　“一言难尽！武装，我必须马上见你！”老头声音怪怪的。
　　“好啊，东关饭店一号雅座，我马上过去！”
　　武装赶到的时候，袁钺已经坐在那里了。两个人相处那么久，臭味相投，早已亦师亦友了。武装有点激动：“服务员，上酒，京都红粮！”
　　袁钺冷冷地说：“今天不喝酒，有事儿。”
日期：2012-03-26　10:16:19

　　“您这人也够邪性的，躲哪儿去了？我找不到您，您也不联系我，怎么回事儿？”
　　老头面无表情：“武装，我的调动手续办和户口迁移证都办完了，从今往后，跟上川这鬼地方再无瓜葛了……”
　　武装一拍桌子：“那好啊，您老不就盼着这一天呢吗？”
　　“武大……”老头迟疑了好一会才说：“……我找你来……其实、其实……”

　　“什么？”武装睁大了眼睛。
　　老头突然脸色变红，语无伦次：“我……我有点太自私了，我怕……你不知道，我都下放十多年了，这一生都荒废了，我真得被运动整怕了……”
日期：2012-03-26　10:37:57

　　武装心里一热：“袁伯伯……这不是都结束了吗？您……”
　　“没有……”袁钺一挥手打断他：“有件事，我怕是一辈子都安生不了……但是我要是跟你说，很可能把你这一生又给害了，不说吧……又、又……”
　　武装一惊：“袁叔，什么事儿？”
　　老头神色黯淡：“我现在是手续都办了，不怕了！但又回过头来害你，是有点太自私了。但我这话不能不说。说又说不出口……”
　　武装“噌”地站了起来：“袁叔，您快说呀，急死我了！”
　　袁钺两眼盯着他的脸，艰难地说：“武装，我必须要告诉你，你那个设计，有一个致命的死穴。不出事则以，一出事就是大事！”
日期：2012-03-26　11:11:27

　　武装长出了一口气：“嗨，就这呀，您告诉我改了不完了吗？”
　　袁钺面如死灰，摇头说：“没那么简单！根本不是改的问题，时可不可以建的问题！武装，有一点你不懂，水库下游直接面对着城区，只有区区二十五公里，距离短坡度大不说，两边都有山壁阻挡形成上宽下狭窄的槽道，没有足够宽阔的泄洪区，近似是典型的漏斗地形。一旦溃坝，三个亿立方的水就可以使市区水深过膝，六个亿漫腰，万一上了十几个亿，就会在瞬间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之下，足可以把津河从地图上抹了去。武装，你想过没有，这个水库一旦建好了，它就是悬在津河头上的一颗丨炸丨弹！”

日期：2012-03-26　11:38:58

　　也就是说，这不是简单修改一下的问题，是这个方案根本就不能用，这……武装僵住了。闹腾了这么久，原来是个天大的乌龙！
　　袁钺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跟你说实话吧，我根本就是反对在上川境内建水库的，但我清楚阻止不了，只能尽力而为。你知道那几家设计院的的方案为什么都通不过？是因为他们手里掌握的基础资料都有问题，而只有你手里的才是最全面的！但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会采纳你的方案……”
　　武装心里一颤：“啊？难不成您做了什么手脚？”
　　袁钺没有正面回答，继续说：“我心脏不好，做搭桥手术在省城住了半个月的院，看电视才知道你出了大名。我就知道坏了，赶回津河的时候，一切都覆水难收了……”
日期：2012-03-26 12:12:53

　　“我知道你是个循规蹈矩的孩子，这更让我担心。七二年美国西州水牛溪大坝由于建在了煤渣沉积层上，溃坝后导致一百多人丧生，我的老师，也就是六八年这座大坝的设计者最终因受内心谴责而自杀，煤炭公司也因谋杀罪遭起诉。武装啊，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武装迟疑地说：“您这个观点也有逻辑上的问题。一，这个水库的设计库容不过七亿立方米，溃堤时怎么会有十亿立方米的水？二，大坝的里外抗压能力是按库容的一点五倍设计的，库容是按百年一遇的泄洪量计算的，您根据什么判断就一定会溃坝？三，包括何满江教授在内，那么多专家教授为什么都没有看出来？袁叔，您肯定多虑了……”
日期：2012-03-26 12:25:14

　　“我回答你这三个问题：一，你听说了没有，上川水库的上游，正在拟建的还有三座小型水库？假设这些小型水库同时溃坝呢，下游会不会又要多出好几亿立方米的水？二，正因为坝体的抗压超出实际库容能力，所以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过度蓄洪使风险加大。你那个所谓百年一遇根本就是个口号，数据是怎么来的？地方志的历史记载大都是描述性的，并不具有现代气象学意义。三，专家评审团时间有限，针对的就是某个图纸的技术问题，近似命题式的作业，他们是否真正熟悉上下游的环境状况都是未知……”

日期：2012-03-26 13:08:28

　　武装急着辩驳：“怎么可能，百年大计质量第一！这么大的工程项目，专家组怎么会如此草率不负责任？我听您的说法，只是一种理论上的推断，并不是一定会要发生的事情。这样想问题就没边际了，比如我们出门就有可能被车撞死，坐在屋里就可能房顶塌了砸死，这还能活吗？袁叔，您太夸张了！”
　　袁钺不说话了，表情很痛苦的样子。武装心里得意，继续跟进：“袁叔，是不是这些年您太压抑了？牢骚太盛防肠断，这可是毛主席说的。哈哈。”
　　老头脸色变紫了，烦躁地说：“武装，叫酒吧，咱们一刀两断！”
　　武装也不示弱，一拍桌子说：“断就断！还科学家呢，不能以理服人，这算什么”
日期：2012-03-26　14:14:05

　　
　　（5）

　　袁钺的面色由紫变青再慢慢变得苍白，突然扭过脸去，好像是望着窗外。武装纳闷地歪头一看，才发现老人两行热泪纵横流下，不觉得吃了一惊。
　　“袁叔，故意逗您呢，还真生气了？”武装小心翼翼地嘟囔说：“您知道我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再说这么大的事，又怎能儿戏？”
　　袁钺抹了一把眼泪说：“我不是怪你……我是想起伤心的事来了。你知道为什么何满江成了院士，而我却被发配到上川来了？”
日期：2012-03-26　14:34:11

　　老头目光迷茫地讲起了一个故事：那是二十几年前，也是在一个水库的重大项目上他和领导的意见产生了重大分歧，何满江本来是支持他的，但关键时候转舵了。他很愤怒，确实说了很多偏激的话，但都是实话。抗争无望后，他退出了那个项目。就这样他成了右派，何满江去了北京……
　　“那后来呢……”
　　“后来……”老头叹息着说：“……那水库建成后不到五年就再一次洪灾中溃坝了，损失惨重啊……政治原因，这事件被掩盖起来了，而我则被远远地发配到上川……武装，我不是怀疑何满江他们的专业水准，但我知道一些还在体制内的所谓专家教授们都被慢慢被同化了，不讲科学精神，只会对上级唯唯诺诺。其实无论是文丨革丨前还是文丨革丨后，人们一直习惯用运动式的思维搞经济上项目，边设计边施工边生产的“三边项目”成了常态，一味追求速度不顾后果。社会太浮躁了，我看这个吴双全，就是个典型的大干快上式的运动型干部，这人会干出很大成绩，但也许会出很大问题……武装，弄不好，你我都会成为历史

　　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