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慌慌张张赶来,余队长一脸怒气地说,知道沟里有谁吗?甲方的郭处长,管你们这片土地的郭协调,他今天可都是为了你们好。村支书一怔,瞄一眼管沟,低三下四问余队长,那个啥余队长,你是讲,管咱这片的郭协调在沟里?余队长气咻咻地说,对!村支书的脑袋,立时大了,他晓得这是闯下了大祸。前些天的一个后晌午,村支书去镇里找书记说事,书记没在,寻了张熟面孔一打听,才知道书记正在川府酒家摆桌子,请县上的任书记和石油上管这片土地协调的郭处长吃饭呢,便在离镇委大门不远处的一个茶水摊上坐等。不知过了多久,几辆小车开进镇委大院,村支书缩着脖子,埋着脸跟进去,眼见那些人一一从车里出来,镇委书记和镇长,亲热地拥着那个让他眼生的郭协调,都不怎么搭理县上的任书记,就猜想这个郭协调不一般,谱大哩。等一伙人说说笑笑进了办公楼,村支书才碎步赶过来,拦住一个正在关车后备厢的司机,打听书记下午能不能有空。司机是给书记开车的,村支书认识。司机说那哪能有空,有事,你明天上午来找吧。村支书眨眨眼,又问石油上的那个人,叫个啥?司机说人家是北京的官,管咱们这片地的郭协调,村支书连连点头。
咋会这样,郭协调来了,咋也不进村哩?村支书抖着手,苦着脸,直冲沟里找辙,一挥手说,车家村的球货,都给咱爬上来!沟里的人,陆续上来了,一个个像醉汉,东倒西歪。余队长的目光兜了几圈也没寻到郭梓沁,就挑着嗓子喊叫,郭处长!在这……余队长顺声一看,应话的人衣衫不整,脸上沾着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调和出来的泥污,光着左脚,瞧上去就像个从古墓里钻出来的幽灵,眼神不禁慌乱。敏感劲还没过去的老周,这时忙不迭把镜头对准郭梓沁,小孟也把话筒伸了过来。郭梓沁的身子找了一下平衡,吐口痰,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他这会儿什么话也不想说了。一只皮鞋从沟里飞上来,正是郭梓沁左脚上丢的那一只。贾晓过去把皮鞋拣起来,倒出鞋里面的土,又在膝盖骨上磕打了几下,再次从鞋里倒出一些土渣。粘在鞋面上的几处湿土,贾晓也有办法处理,他卷起右手大拇指和中指,几下就把那些湿土弹飞了。余队长把手下人喊成一堆,问,都谁受伤了?土人似的工人,谁都不吭声,仿佛一群刚出炉的兵马俑,浑身上下,只有眼睛里冒着活气。村支书眯着小眼,缩着脖子,鼻头上挂着汗珠,在另一堆人里走动,像是在找哪个。贾晓把收拾出来的皮鞋,放到郭梓沁脚下。郭梓沁穿上皮鞋,掏出面巾纸擦擦脸,把情绪稳定下来,捅捅贾晓低声问,伤着没?贾晓甩甩头上的尘土,搓把脸,呸了一口说,能让丫孙子们占便宜,新鲜!哎郭处,你伤着了吧?郭梓沁苦笑道,刚才头有点晕,现在没事了。贾晓骂了一句。郭梓沁在身上摸了摸,意识到手机没了,就对贾晓说,我的手机可能掉到沟里了。贾晓朝沟里看了一眼,二话不说,一闪身跳到沟里。
王八蛋哩,你搞苗苗娘那球事,球毛还没择净,今天又把祸,给咱惹老天上去哩,瞧把你个球,能的哩!村支书说罢,抡起胳膊就是一记耳光。被扇的人,灰头土脸,也不知是哥仨中的老几。他摸了摸挨打的地方,憋了半天,挺着往下掉土渣的脖子,眼睛一瞪说,你球好哩,睡大山媳妇,搞老哑巴闺女,又霸下冯寡妇,咋就不说个哩?咱个球,是没你支书球能哩!村支书一惊,下意识斜眼望去,那边看热闹的村人堆里,一个身段细长的村妇,正羞得脸红。村支书咽了口唾液,脖子上的青筋鼓起来,恼怒了,嗬哩,你个龟孙子,说话占地场哩,敢胡言乱语,捆了!应声上去两个汉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跟村支书叫板的人,捆了个结结实实。郭梓沁暗想,村支书不白给,把事料到了,不然能带帮手来?这时远处跑来一个披头散发的村妇,捉住村支书衣襟苦苦求情,老二老三也帮腔。大哥,你咋缺心眼,不知好歹哩,还不快给咱支书认错儿。支书哩,咱大哥,打昏头哩,你饶过他吧支书。大哥就在这节骨眼上,脚底下踩棉花堆了,上身一忽飘,一落屁股坐到了地上,拖着哭腔说,支书,咱王八蛋,咱黑眼球不识光亮道,咱球样哩!村支书满脸轻蔑,拿稳了口气说,你唠叨鬼哩,押村里整治!求情的村妇,泣不成声,一劲儿抓村支书,村支书甩开她,眼皮子朝天上翻,一副神气样儿,就像是上头来检查工作的大人物。这一段,老周当资料也录下来了,老周出了一身汗。收拾完村子里的事,村支书过来,弯腰给郭梓沁道歉,之后问郭梓沁伤啥地方了?碍事不?不碍事的话,就进村洗洗歇歇。贾晓从沟里上来,把找到的手机递给郭梓沁,虎着脸搡开村支书,然后一指村支书脑门说,你丫等好吧,看谁来收拾你。郭梓沁一拽贾晓,严肃地说,瞎说什么,上车,进村坐坐。余队长看糊涂,也听糊涂了,不明白吃了大亏的郭梓沁,哪来的进村坐坐的雅兴。村支书倒是一脸谢恩,可能他觉得郭协调没发脾气,看来这件扯淡事,能在村子里拉扯平,闹不到镇上县里。
阳光无遮无挡地照射下来,地上已经有了热气。进村路上,老周和小孟落在最后头,老周说,过瘾,精彩,回头制作成现场目击新闻,放出来说不定能震撼一下。小孟抽抽鼻子,耸耸肩头,一脸古怪的表情。老周收回目光,板着脸说,说正经的呢,我说你小子别玩世不恭好不好?小孟一笑道,那你去琢磨吧,琢磨好了,去美国拿普利策大奖,你老周就等着一鸣惊人吧。老周扭过脸,哼了一声,掂了掂肩头上的摄影机。
任国田陪着韩学仁来到县医院看望郭梓沁。郭梓沁是今天上午住进医院的。昨晚回到县城,任国田请郭梓沁喝压惊酒,席间,他总是拿郭梓沁保护古墓的事当下酒菜来说,弄得郭梓沁就在酒上发狠,左一杯右一杯,后来就把一直拿他找乐的任国田灌大了,被一个副县长弄走了。散伙后,郭梓沁回宾馆睡觉。
一夜无事,早晨睁开眼睛,郭梓沁觉得右腿有问题,就活动了一下,意识到问题出在脚上,于是坐了起来。他看到右脚腕子已经肿了,红肿部位的肉皮给撑得油亮鲜嫩。他知道脚是昨天在管沟里护古墓时崴的,昨天回到县城时,似乎还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涨得慌,走路费点劲,也就没在意,哪知一夜过后,就肿成了这样?他轻轻摸了摸红肿处,没感觉到疼,可一动劲,嘴就咧开了。嘴上一叫苦,他又感到头顶也有问题,伸手一摸,问题是一个包,按着疼,松开来就没事了。往下,他又觉得后背左上方也疼,就背过手去摸了摸,那儿青了一块,只是他这会儿无法看见。他移过身子,把两条腿放下去,左脚先踩到拖鞋上,然后再让伤脚往另一只拖鞋上落。伤脚终于碰着拖鞋了,他挑了一下眉毛,两只手朝后撑在床边上,试着一用力,才把身子立起来,只是站得不稳,因为伤脚不敢吃劲,使得身体的重心,全都移到了左脚底。小心走了一下,感觉伤脚是在地上拖,而且疼痛感也出来了。重新坐到**歇了一会儿,他才给住在103房间的贾晓打电话。他这间的房号是106,106是个套间,他住在里间,外间是他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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