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备干部》
第25节

作者: 江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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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家村离县城很近,不过十几公里的路,加上贾晓紧赶慢赶,郭梓沁很快就到了出事现场。焊工的尸体停在院子门口,上面已经盖上了一块破毡布,只露出来一截镐头把。郭梓沁掀开毡子看了一下,致命处,确实在左太阳穴。死者脸朝下,泡在已经凝固的血浆里。头旁边的镐头尖上沾着血迹。两只老母鸡,在尸体周围窜来窜去。看过尸体,郭梓沁的目光在打开的窗户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又在院子里扫了几圈。这时节几个村干部惊恐的目光,都在跟着郭梓沁的眼神转。杜经理和他的几个人,都沉着脸,站在院子门口。郭梓沁发现,在这户人家四周,已经聚集了一些围观的老乡。郭梓沁问村干部,这家人呢?一个肤色油黑,正在擦额头上汗水的村干部,往前移了移说,咱村上把两个人看管了。咱村大明,没杀人哩,是他自己心慌,一头栽到镐头上哩。另一个驼背的村干部站出来,指着死者说,郭梓沁冲村干部挥挥手,来到杜经理面前。杜经理跟郭梓沁一交流眼神,郭梓沁就明白了,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就把杜经理引到了自己的车子旁。

  杜经理压低声音说,郭协调,这个现场你看了,你感觉这里面……要不我报警吧,回头让法医鉴定出一个说法。郭梓沁说,县公丨安丨局的人,马上就会到。杜经理抬起头,异样地看着郭梓沁。郭梓沁说,杜经理,最终定论要不是他杀呢?到时你怎么收场?杜经理哑口无言。郭梓沁又说,在这件事上,你可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杜经理抿了一下嘴,显然是没领会郭梓沁话外的意思。郭梓沁盯着杜经理迷惘的两眼说,你想想,杜经理,就算是他杀,这个结果又能怎样呢?好,判他死刑,一枪崩了,可是死者家属这头,能就此了事吗?所以说,他家属调过头来,还得找你们说事,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杜经理抬起右手,挠了挠右侧腮帮子。郭梓沁直了一下身子,把话说下去,虽说他是因为玩人家女人送的命,死的不光彩,可他死之前,毕竟是你们雇用的人,换个角度说,也就是焊工是死在你们手里,这一点,他家属心里不会没数。

  唉——杜经理靠到了车身上。郭梓沁把脚边一个土疙瘩踢开,接着说,至于说意外死亡嘛,我想死者家属恐怕就不会理直气壮了,占不住理的花花事,他家属哪来的闹腾劲?你们这时再拿些钱出来,意义就不是赔偿了,而是出于对死者家属的同情和帮助,才伸出了援助之手,他家属要不是缺心眼那类人,对你们的同情和帮助,理应有所表示。这样下来,问题不就没问题了嘛。杜经理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天空。郭梓沁搓了一下手说,不过杜经理,这些都是我个人的想法,这件事最终怎么处理,还得你自己拿主意。至于说地方上司法部门,我这个中间人,到时多少可以帮你们说上一些话。杜经理操起手,琢磨着郭梓沁的话,下意识点了几下头,一脸丧气地说,只要能把这事顺当解决了,钱不算个事呀,郭协调。郭梓沁道,那还有什么算个事?杜经理蔫头耷脑说,这倒也是,只要死者家属不折腾,摆平这件事,也用不着使出吃奶的劲来。郭梓沁道,杜经理,出门在外,福祸难料,摊上这种倒霉事,也是没法子,只能破费几个钱了。不过你们既然不在钱上犯愁,那我这个中间人,也就好两头说话了。杜经理看了郭梓沁一眼。嗫嚅道,郭协调,如果是意外死亡,你们项目经理部到时还会罚我们吗?郭梓沁说,我说杜经理,你怎么又把话转回来了?我们考核你们的零伤亡指标,指的是你们在册的正式职工。杜经理叹了口气,拍打着脑门说,整天干的是求爷爷的活,吃的是告奶奶的饭,受的是乞丐的罪,我们做乙方的,都叫事给折腾怕了。郭梓沁不软不硬地说,你现在还有心思发牢骚啊,杜经理?杜经理意识到苦水吐的不是时候,就拍了一下脑门,找辙说,唉,你瞧,都把我急昏头了郭协调。郭梓沁问,通知死者家属了吗?杜经理道,还没有呢。郭梓沁又问,死者的家庭背景了解吗?杜经理说,这个……我还没来得及细打听,不过我想他家里不会太富裕,有好日子过,他能出来打工?郭梓沁点点头说,死者家属方面,等一会儿让县局的人联系吧。这之后不久,两辆警车就开来了。

  日头斜下去,余辉水流一样淌过来,老窑街上刮着凉爽的小风。季节已至夏末,这里的早晚温差,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等到夜幕忽忽啦啦扯开的时候,这会儿刮着的凉爽小风,就会变成冷呵呵的小风了。老窑街落在四仙镇南头,是一条很能彰显地方特色风情的小吃街,碎石街面狭窄,弥漫着久远的气息。老窑街上的小吃,多是传统风味,炖牛头、砂锅牛舌,油辣牛尾、辣烤牛腱、白水羊头、酱羊排、扒羊蹄、红焖羊脸、老姜羊宝、窑坑全羊、地锅柴鸡、串串肉、四方大烩菜等都很诱客,尤其是羊杂碎汤,更是远近闻名,家家都做得地道,肖明川和刘海涛,时常来这里吃羊杂碎汤,油汪汪,热乎乎,一碗未净,一头汗就出来了,爽劲从里往外透,很过瘾的。在这条小吃街上,名气和人气,都争得顶尖的要属大窑篷,在街的北头。大窑篷招客,招在乡土气息和祖传的手艺上。大窑篷不是什么古宅老院,甚至都不沾简陋房舍的边儿,就那么一顶打了补丁的硕大毡篷,支得两人多高,且无门无窗,四处透风见亮,得进得出。篷内东北角上,几口烧木柴的大锅,从早到晚热气腾腾,香气不绝。这里的桌子也很个别,都是长条木桌,每桌配两长两短四条木凳,桌和凳,一律油光锃亮,年头滚得不浅的样子,却都结实。

  这时在大窑篷内西南角那张桌上,郭梓沁欠起屁股,指点着刚端上来的油辣牛尾和扒羊蹄,一脸晕死的表情说,噢——郭梓沁曾来老窑街吃过一次,仅那一次,他的胃就给油辣牛尾和扒羊蹄拿住了,今天他是专程赶来享受这一口的。酒也要了,是那种本地的土制烧酒,当地人叫呛烧。呛烧闻着并不冲呛,只是入了肠胃,热辣即刻就成了你身上最真实最奔涌的感觉,寒天身上得此热辣,想必是舒服至极吧。呛烧盛在泥壶里,喝时倒泥碗里喝。肖明川不止一次想,古镇、陋篷、老桌、土灶、泥壶、泥碗、呛烧、祖传的制肉秘诀,大窑篷的独道乡韵,一下子就从这些散发着怀古气息的东西上自然流淌出来,呼呼地往城里人鼻孔里钻啊,不容人不受用,也难怪郭梓沁那次来,请他喝洋酒没喝出名堂,看来这个擦边球还真是得意这口,不然就这种地儿,能招得他的屁股下落?路过时看一眼怕是都懒得。肖明川让刘海涛搞点啤酒,刘海涛挺乐呵,问贾晓要不要也弄几口啤酒,贾晓还有路要赶,就说你小子害哥们呀。刘海涛把呛烧倒进两位领导的土碗里,然后就握住开了盖的啤酒瓶,静等肖明川甩出开场白后,嘴对嘴吹喇叭。

  肖明川挠了几下额头说,先垫垫底再喝。来,郭处,吃吃吃。郭梓沁早等着下手了,肖明川的话音一落地,他就把一截牛尾抓到了手里,一口下去,嘴唇立刻就油汪汪的了,嘟囔着好吃好吃。听着从郭梓沁嘴里冒出来的话,肖明川感觉那四个字不是他说出来的,而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啃出来的,禁不住乐了一下,顺手抓来一只羊蹄子。见刘海涛要举瓶吹了,贾晓急忙操起一只羊蹄子,往啤酒瓶口上一碰,来来,咱们干一个。刘海涛拿起酒瓶,看了看瓶口上的油渍,再瞅瞅贾晓那一脸坏笑,用手抹去瓶口上的油渍道,不用看,就能知道干这种缺德事的家伙,百分之五百叫贾晓。贾晓捂着嘴直乐。胃里垫下一层底,下来就该解决呛烧了,肖明川端起土碗说,难得请郭处吃回饭,吃回饭还是顿土饭,不好意思。来郭处,喝一大口吧。两只土碗,碰出当的一声,游在土碗上方的四束目光,多少也有些较劲地撞击了一下。虽说只那么一下,却是在这短暂中,各自完成了某种情绪的宣泄。呛烧落肚,肖明川和郭梓沁,嘴里都滚出了扑噜扑噜的声音。贾晓和刘海涛不知为什么事抬起杠来,你一句我一句,都在往高上摸。郭梓沁放下手里的骨头,开口道,明枪好躲,暗箭难防,肖处,你可能听说了,近来有人在拿我地段上死人的事,做我负面文章呢。肖明川正在动着的嘴,停顿了一下,盯着郭梓沁看了好一阵子。郭梓沁毫无铺垫地吐出有人拿死人做他负面文章,这事肖明川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肖明川心里动了动,意识到这家伙今天不单单是冲着风味小吃来的,牛尾巴和羊蹄子后面,可能还另有企图。这么一想,肖明川心里就加强了戒备,拿旧事找辙说,人心隔肚皮,那会儿在刘合子村,我不也是被人拿刘跛子的水窖,往死算计了一回?郭梓沁正了正身子说,听你这话,你怕是多想了肖处,你说不管怎么着,我能把你当外人吗?肖明川摸着土碗道,是呀,我也没有把你郭处当生人啊,我要是把你当生人了,我今天还能跟你吐苦水?郭梓沁叹了一声说,看来,我们都是一些猎人的移动靶啊。肖明川说,猎物成了精,也会算计猎人,猎物总有一天会用猎丨枪丨打猎人的。郭梓沁笑道,照你这么说,还真有必要去买件防弹衣穿穿啦。肖明川一听郭梓沁的舌头泥鳅了,也就往下滑去,说,等你买时,别忘了也给我捎一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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