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幢四层高的楼房,詹弥的家在三层。詹弥打开房门,肖明川还不等迈进去,就闻到了一股并不陌生的干黄土气味,等进了屋门,看过几个房间,肖明川有些吃惊,哪哪都是黄土和碎玻璃,显然是昨晚刮风时,她家的窗户都没有关上。怎么会没关上呢?难道说那时她家里没有人?詹弥不住地拍打脑门,看得出来,现在她心里肯定是乱糟糟的。肖明川说,我们帮你收拾一下詹院长。一见肖明川给了明确态度,刘海涛就有话了,詹院长,不就是几块玻璃的事嘛,好收拾,我去找个木工来,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解决问题。詹弥说,那多不好意思。刘海涛一本正经地说,詹院长,关键时刻,你都能嘴对嘴抢救我们肖处,难道面对这点小事,我刘海涛还不能为詹院长跑跑腿?詹弥脸上一热,下意识瞟了肖明川一眼,肖明川嘴唇一紧,忙说,那好海涛,你这就去找个木工来,我先在这帮詹院长把屋子收拾一下。刘海涛刚迈步,詹弥就把他叫住了,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百元的大票子要刘海涛带上,刘海涛说,这还用詹院长亲自出手?回头让我们肖处处理吧,我去了。
听到沙漠王工作的声音,僵着的肖明川才开口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詹弥拢了一下头发,一脸泄气的表情说,我拿他是真没办法了。詹弥把实情讲了出来。今天凌晨三点的样子,她丈夫张士寒打来电话,说是这会儿正在拱二市出差,前天他出来时,家里的窗户都没关,现在起大风了,他说他的那些钮扣会有危险,要她这就回去看看他的钮扣。迷迷登登的詹弥,一下子就给他气精神了,问道,张士寒,你知道现在几点钟吗?张士寒说,我知道天还黑着呢,那你等天亮了去吧。说罢竟呜呜地哭了,正在气头上的詹弥,也就没法再跟他生气了,说明天一早上班后交待一下就回去。
唉,这就是我们的真实日子。她苦笑了一下,过来靠着肖明川的肩头,接着说,我这里有一个只为钮扣活着的男人,你那边有一个只为事业付出的女人,家给予我们的,都是我们不愿意要的,但不要又不行,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呀。肖明川的脸色虽说还没有缓过来,但他心里不那么紧张了,他摸着她的头,想说的话突然不在嘴边上了,心里便有点痛。他把她搂到怀里,他读懂了她的肢体语言,他为她在这一刻无声地需要自己的呵护而感动,同时也体会到了一种无奈的悲凉。他明白,自己很想给她足够多的呵护和关爱,但这足够多的呵护和关爱是需要时间来保证的,自己能有多少时间来完成心愿?
知道我现在有多伤心吗?她问道。他没有回答,他觉得这个问题过于沉重了。她又问,知道我为什么伤心吗?他再怎么着,我不过也就是生一场气的事,只是我一想到我们,我就忍不住要伤心。肖明川心里顿时打翻了五味瓶。她的伤心点,又怎么能不是他的难受之源呢?昨晚他几次被大风吵醒,就几次想到了她,还有他们不可预知的未来。沉默了一阵子,詹弥从他怀里脱出来,摇了摇头说,胡言乱语有什么用?收拾吧。她找来扫帚、拖布和簸箕,两个人就分头去干活了。他刚扫了几下地,手机就振动了,一看来电号码是韩学仁的手机号,心里不由得一阵反感,任由手机嗡嗡地振动,他就是不接听。其实他心里有数,明白自己不接机,等下他们就会联络刘海涛,而刘海涛一抖机灵,就能给他们一个没脾气的说法。扫到了陈设钮扣的房间,肖明川有些震撼,他没想到一个人玩钮扣,居然能玩到这个份上。除了窗户,这间多少神秘的屋子,墙面都给老黄色的陈设架贴住了,架子有一人多高,式样有点像书架,只是比书架的隔断多,大面上的做工看着不怎么显眼,其实精湛的工夫,都花在了边边角角的细节上。一扇门上的玻璃破碎了,露出来的钮扣,把肖明川的眼光拽了进去。肖明川正看着的这枚钮扣,坐在一个小巧的木托上,待他再往近前送一送目光,才敢认定这枚钮扣是木制的,形状不圆,也不方正,与橄榄有几分相似,肖明川长这么大,还是头次见到这样怪里怪气的木钮扣,于是就忍不住伸手拿起木托。
你是什么人?
肖明川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手里的木托差点没掉到地上。直视着肖明川的这个男人,个子不高,也不胖,一头长发乱蓬蓬的,眼睛有点往里窝,目光生冷,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你想偷我钮扣?言者不等话音落地,照着肖明川的门脸就打来一拳,肖明川一点防备也没有,结结实实收下了这一拳。
张士寒——詹弥冲过来,一把将他搡开。
张士寒站定后问,他是谁?他要干什么?
詹弥一看肖明川流鼻血了,脸上腾一下就狠了起来,指着张士寒说,他是来帮你收拾家的,你这个疯子!肖明川掏出面巾纸,擦了擦鼻血,镇静下来,笑着冲张士寒说,我是石油上的,我叫肖明川,今天来县城办事,顺便把詹院长捎上了,我的司机已经出去找木工了,我看家里没什么损失,就是玻璃碎了一些,等会儿换上就好了。詹弥气咻咻地说,你竟然随便打人,你越来越有教养了张士寒!
我以为他要偷我钮扣,张士寒眼神灰暗,讷讷地说,我没想跟他打架,对不起。詹弥喘着粗气。肖明川说,詹院长,是场误会,你不要生气。詹弥问,你怎么又回来了?依旧不给张士寒好脸色。张士寒目光躲躲闪闪地说,回来看看。詹弥的肩头往下一落说,那好吧,你自己收拾吧,我回去了。张士寒望着肖明川,咬了咬嘴唇问,你喜欢钮扣吗?喜欢我送你一枚。詹弥多少有些吃惊地瞪着张士寒,似乎是对张士寒要送肖明川一枚钮扣的举动感到了困惑。
哦,送你一枚清光绪年间的贝壳扣吧,张士寒眼里闪着亮光说,别看钮扣小,再小的钮扣,也都含有历史信息,确切说,就是哪一个时期的钮扣,必定包含哪一个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民俗和异域交往等社会信息,若是谈一点钮扣的区别,据我多年研究考证的结果证明,同一时期钮扣之间的区别,在于钮扣分主流钮扣和非主流钮扣,非主流钮扣,展开了说,就是那些富有创意和想象的个性钮扣,多半出自民间艺人之手,再就是带有鲜明地方特色的钮扣、以及观赏钮扣和实用钮扣。另外我还发现,初唐时期的钮扣……喏,卖弄卖弄,不好意思。瞥一眼詹弥,收住了话。肖明川趁机倒了一口长气,溜了詹弥一眼,詹弥此时的神情一言难尽。
初秋时节,这一天上午十点多钟,水庙输油管道工程项目经理部唐总经理、韩学仁副总经理,以及一些带长的人,陪着集团公司领导下管线视察工作兼慰问一线施工人员,肖明川被紧急召到洪上县县委招待所汇报工作。在这几个集团公司领导中,带队的人是年底就将退位的副总经理卢德森,局一级领导里有国内工程局局长、物资装备局局长、市场开发部部长、规划司司长、审计局副局长、办公厅副厅长、信息中心副主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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