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今日的梦好似比往常要清晰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向阳酒店看到了妈妈照片的缘故。
这是一张新的照片,她以前从未见过。
就像白一筠,是她从前不知道的新人物一般。
梦里的冬天格外的冷,这时候还没有禁爆竹,除夕夜里的空气中,好像都弥漫着一股子火药的味道。
昨日刚刚下的雪还没有融化,年幼的沉珂趴在玻璃窗前看着家门口立着的小雪人。
它的鼻子是胡萝卜做的,头顶上戴着一个倒扣的小红桶作为帽子,脖子上的围巾是奶奶剪窗花的时候用红纸剪的,上头有好看的镂空花纹。
沉珂有些不记得,她是从小时候就面无表情,还是桉件发生之后才这样的了。
明明她是一个记忆力惊人的人。
年幼的沉珂有些困的揉了揉眼睛,电视里正在播放春晚,里头的人正伊伊呀呀的唱着她有些听不懂的京剧。
“小珂,时间很晚了,你刷了牙就去房间睡觉吧!小朋友不用守岁!”
妈妈陆慧的声音传了过来。
沉珂又揉了揉眼睛,乖巧的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窗外已经没有人放烟花了。
因为是除夕夜的缘故,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头上戴着一个大大的红色蝴蝶结,脚上是一双崭新的黑色亮面皮鞋,屋子里暖烘烘的,同窗外的冰天雪地宛若两个世界。
星河路这时候还没有统一规划,政府办公楼就在附近,但星河路这头还是居民区,18号是个独栋的小楼。
“要仔细刷牙,今晚你吃了很多巧克力糖!”陆慧再次叮嘱道。
沉珂点了点头,她确实是很困了。
小楼有些历史了,因为妈妈陆慧是考古世家出身,对于这些古物十分喜爱,是以小楼虽然翻修了一下但基本上还是保持着原汁原味。
沉珂走上楼梯,那红色的木楼梯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小小的手搭在楼梯的扶手上,沉珂一眼就能够瞧见放在客厅里的博古架子。
那架子是老旧的黄花梨,是妈妈陆慧的陪嫁。
陆家是考古世家,沉珂的外公陆航声名在外。早些年的时候,在一次考古行动中,陆航同妻子赵淼一起失踪在大漠里,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个黄花梨的老博古架子,就是他老人家留下来的。
那架子上摆着好些古物,有些是陆家的积累,还有一些是陆慧后来机缘巧合收回来的。
客厅里非常的热闹,春晚开始说起了相声。
麻将搓起来哗啦啦的响,爸妈爷奶四个人,恰好团成了一桌,几个人都不见困意。
小小的沉珂收回了视线,她放慢了脚步轻轻地朝着楼上走去,木头楼梯的吱呀声小了一些。
她的屋子在阳面,是最靠近楼梯的那一间。
卫生间的一角,放着一个小铜炉,模样有些像宣德炉,不过是现代的工艺品,里头熏着香片。
沉珂并没有在意,从她记事起,家中就是这样的味道了。
她认真的刷了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床头的那盏台灯亮着,因为灯罩是哥特式的五颜六色,照出来的光亮显得格外的斑驳。
沉珂摸了一下床头放着的那本《致命性化学药品合集》,到底没有继续看,安静的躺了下去。
她自幼就是与别的孩子不一样的,记忆力和学习能力都十分的超群。
但她也没有觉得自己太过特殊,因为家里每一个人的记忆力都不错,爸爸沉照堂是国外名牌大学毕业的化学博士,就连如今在家中养花种草的爷爷奶奶,也都受过良好的教育。
这大抵是家学渊源。
这个时间对于孩子而言委实太晚了些,沉珂揉了揉眼睛,几乎是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沉珂有些记不清了,她不知道年幼的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噩梦,惊醒了过来。
她陡然睁开了眼睛,一个翻身下了床,有些迷迷瞪瞪地光着脚踩在了地毯上。
屋子里听不见麻将声了,大人们也没有说话,楼下的电视机里,主持人热情洋溢的说着吉祥话。
沉珂抬起头来,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再过一会儿就是零点了。
她觉得有些渴,朝着门口走去,手刚刚放在扶手上,就听到了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那是高跟鞋敲打在木地板上的声音,还是那种带有金属头的细高跟鞋。
妈妈陆慧也有这样的高跟鞋,但她只会在重要的场合穿。
这不是妈妈的脚步声。
沉珂脸色一白,握住门把手的手,像是被寒冰冻住了一般。
她能听到,那笃笃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木楼梯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一种荒腔走板的诡异小调。
笃…笃…笃,脚步声越来越近。
笃…笃…笃,那声音十分的有节奏。
年幼的沉珂抿着嘴唇,她很想要大声的喊爸爸妈妈,想要立即转身爬到床上去钻进被子里。
可她根本动弹不得,彷佛她一动,那盯着兔子的野兽也会动起来。
这时候就不是这种一声一声得笃…笃…笃声,而像是奶奶剁饺子馅时一样,急促如暴雨。
脚步声到了门边停了下来。
沉珂感觉到了,那个人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门把手轻微的动了动。
她停住了。
世界好像停滞了一般,安静了下来。
沉珂屏住了呼吸,可那砰砰砰的急促的心跳声,彷佛同门外人的呼吸声缠在了一起似的,意外的合成了一个拍子。
沉珂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子。
她知道,门外的人,知道她的存在。
那人只要轻轻的一扭,门就会打开,然后那大头颅的怪兽会张开血盆大口,将她整个人吞下去。
“噼里啪啦……句…彭!”
身后的窗户瞬间亮了起来。
不知道是那户心急的人家,快人一步抢了新年的头彩!
紧接着,电视机里传来了倒数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激昂的“新年好”从楼下传来!
汗珠子从额间滑落,滴到了沉珂的睫毛上。
外面又想起了笃笃笃的高跟鞋声,只不过这一次,要急促了许多,那声音越来越远,陡然又消失不见了。
年幼的沉珂这才收回自己的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上的汗。
她第二次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明明这个门只要轻轻一拧就拧开了,可她却好似根本没有半分力气似的。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她没有听到楼下任何的动静,也没有听到爸爸妈妈互相道新年好。
而那个戛然而止的高跟鞋,说不定就还在楼下,随时还会再次响起。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世界重新归于安静,楼下的电视机里传来了熟悉的难忘今宵的声音。
年幼的沉珂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拧开了房门。
门口一个人也没有,并没有她所幻想的站在门口的狰狞笑着的女人。
可她知道,世界于她已经是不同了。
浓重的血腥味铺面而来,便是熏香都压不住。
她光着脚,一步一步的踩在木楼梯上,木楼梯如同往常一样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楼梯上有两道滴状的血痕,一道从楼下走上来,一道从楼上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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