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药,不仅需要力气,还要有足够的耐心。哑巴张从不吝惜力气,冬天闲暇的时候,他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原药,一袋一袋取下拆包,先用刀剪切碎,根据药性不同选用不同的碾子,或铁碾,或铜碾,或青石碾。
他把药材一撮一撮放进药碾子里,用双臂和腰背的力量,来回使劲推拉,让碾轮在碾槽中来回滚动,周而复始。
经过碾压、切割、滚磨后,原来毛毛躁躁的叶片、药杆、果实和根茎,就变得服服帖帖,一会儿就粉身碎骨,变成粉末状。
最后经过去壳、过筛,分级,再装斗待用。
炮制药材,可以说是哑巴张的拿手绝活。炮制药材的关键是要把握好一个度,而度的把握不仅仅需要经验,还要有灵性,经哑巴张炮制的药材,药性高、毒性小、疗效好。
炮制药材这手艺,最先是他在华隆药铺当学徒时,跟闻老掌柜学的,后来经过不断琢磨实践,发扬光大,无论是修制、水制、火制,还是混合制等等,都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哑巴张泡的药酒堪称一绝,成为兴隆堂镇店之宝,连文掌柜自己喝的药酒都是哑巴张炮制的。
凡是到兴隆药铺看病的人,见了哑巴张,只要看上他一眼,他便停下手中的活计,冲着来人憨憨一笑,算是打个招呼,接着用手势比划一下,继续干活。
病人前来抓药,当看到哑巴张认真专注的样子,先对兴隆堂便有了七分信任。有些病人在别的地方看完病,专程跑到兴隆堂来抓药,哑巴张不会开口说话,就把一些注意事项写在纸上交给病人。
自从我到了兴隆堂以后,哑巴张就从繁忙的日常杂务中解脱了出来,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学徒,跟着文掌柜专门学习医术。
当文掌柜坐堂行医时,他就站在一旁认真观察,细心体会,没有病人的时候,文掌柜就给他讲一些脉诊、舌诊、听诊的经验和技巧。
文掌柜每次出诊时,哑巴张就背着药箱,跟随其左右,脏活累活抢着干,学会了针灸、艾灸、推拿、拔火罐等许多民间治病的妙招、绝招。
哑巴张不仅心灵手巧,而且悟性极高,文掌柜交给他办理的事情,他都认真对待,圆满完成任务。当兴隆堂内部有人出现头疼脑热的时候,文掌柜有意让哑巴张先诊断、开处方,再经过他审核把关。
这一年来,随着临床经验的增加,哑巴张的医术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在我看来,文掌柜把哑巴张当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精心栽培,一来可以传承兴隆堂独特的中医文化,二来可以以此弥补闻斌给他带来的某种精神上的遗憾。
我和哑巴张朝夕相处,潜移默化,从他身上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接人待物热情真诚,对待生活从容大度,始终心怀一颗感恩之心,回报文掌柜的深厚恩情。
在哑巴张的耳濡目染下,我每天坚持早起,跟着哑巴张摩拳擦掌舞枪弄棒,熟悉掌握了一些格斗技巧,体质明显增强,也慢慢地改掉了原来爱睡懒觉的坏毛病。
以前文掌柜给我讲兴隆堂来历的时候,当讲到哑巴张擅自坐堂行医这一段时,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也替哑巴张感到高兴和自豪。
由于天赋异禀,经过长期的环境熏陶,加上哑巴张的不断努力,他已经具备了坐堂行医的素质,缺的只是一个行医的名分和锻炼机会。
在还没有得到名份的情况下,哑巴张却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并且取得文掌柜的首肯和患者的认可。
作为好朋友,我在为哑巴张高兴的同时,也在心中默默祝愿他越来越好。
又到了兴隆镇逢集的日子,大姨领着我和丫鬟林芝来到街上,采买日常用品,大姨因为缠着小脚,一摇一摆迈着碎步走在前面;林芝提着竹篮紧随其后,乌黑的辫子垂在背后,轻移莲步,摇曳生姿。
我挑着两只竹笼,吹着口哨,哼着小曲,悠闲悠哉地走在最后。
走过桃坪桥,沿着青石板小道一路向西,大约一袋烟功夫就来到兴隆镇,我们按照分工开始单独行动,大姨闻二妹迈着一双小脚,扭着丰腴的身子,来到东街周围采买菜蔬和豆腐,随便也买一些鸡蛋和肉食。
林芝则迈着一双修长的美腿,灵巧地穿梭在中街周围的商店、货站和地摊之间,采买油、盐、酱、醋等家中必备的日用消费品,偶尔也买些女孩子用的上特殊用品,但都是放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里。
我则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位于百货商店对面的私塾门前,将挑担和箩筐放在石狮子的旁边,等着林芝将采买好的东西往这儿集中,然后一起去东街和大姨会合。
闲着没事干的时候,我便把头凑到路边的棋摊上,挤进围观的人群之中,观赏着来自楚河汉界的厮杀,当然也在时刻等待机会,准备披挂上阵,亲身体验一把车马炮大战的乐趣。
“党三,喂!喂!党三你过来!”一盘棋局经过厮杀终于进入残棋阶段,正当我看得入迷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小名。
奇怪!在兴隆镇,知道我小名的人并不多,莫不是爷爷又要托梦了?可这是晴天白日的大白天啊!一阵疑惑过后,我转身挤出人群一看,原来是私塾的高先生在叫我。我急忙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娃啊,你长高了,也壮实了!”
我刚走到高先生面前,他就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端详了一会儿,摸着我的脑袋,大惊小怪地感慨道。
说实话,我对面前这个穿着长袍马褂的高先生并不喜欢,甚至还有些畏惧,就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点点头,算是回答,也算是打招呼。
不过,高先生说的也是实情,由于他与我爷爷的特殊关系,自从进入学堂的第一天起,我就是在他的眼皮底下长大的,我成长的每一个足迹都逃不脱他犀利的眼睛。进入兴隆堂以后,我才迎来了人生中迟到的春天,开始进入发育期,特别是清明节上坟爷爷给我托梦以后,我仿佛进入了长个的黄金期,的确个子长高了不少,身体也胖了许多,下巴上还长出了毛茸茸的小胡须。
高先生重新戴上眼镜,不由分说把我拉进私塾的一间学堂,将我按在前排的一只小板凳上,指着面前的小桌子问道:“娃啊,你还记得它吗?”
“记得!当然记得!”我急忙应声说道。
七岁那年,爷爷将我送进私塾,高先生就成了我的启蒙老师,班里十几个学童,就数我的个子最矮,也最调皮捣蛋,不时给这个板凳上扎野枣刺,就是给那个桌子上抹黄泥巴,有时还悄悄把别人的课本藏起来,甚至还与同学一起捉弄老师,气得高先生吹胡子瞪眼,当然我的手上和屁股上也没少挨板子。
爷爷赶集时来私塾看我,高先生就向他告状,爷爷还没有听完,就拉起我的胳膊往外拽,我揣着屁股不愿走,爷爷憋圆了一口气将我拉到背街处,又扇耳光又拧耳朵,我就扯着嗓子鬼哭狼嚎般叫喊,仿佛要让满大街的人都能听见似的。
高先生听见哭闹声,急忙赶出来,就拉开了爷爷。爷爷便停止了打骂,却抓着我的领口不松手,嘴里说着“不念啦!不念啦!就这熊样子,还不够羞先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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