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小时没合眼了,冯国金根本不记得,前一晚在宿舍躺整宿也没睡着,望着天花板想起了十年间所有的一切,黄姝、秦理、秦天、小邓、曹猛、殷鹏、老拐,穿插着也想了老婆杨晓玲和女儿娇娇,后来可能是迷迷糊糊地进入了几分钟无意识状态,像做梦但自己又知道不是真的,他见到了去世的母亲冲自己笑,还有老丈人杨树森,像过去那样拍三下他的肩膀,嘴里说着,我没看走眼,你是个好丨警丨察。后来他就被刘平的呼噜声给唤回来了,有眼泪流出来,把枕头边给湿了,他都分不清到底是哭了,还是瞪一天眼睛干的。此刻的冯国金,两眼满布血丝,看什么人身上都裹一圈红影。刘平硬逼着他回自己办公室沙发上躺会儿,曹猛在那屋有他盯着。冯国金躺在沙发里尝试了半天,还是一样睡不着,他脑子里想的是那天见到秦理的情景,好好一个孩子,天才,毁了,背了十年的冤屈,是不是自己的错?确实怪不着别人,就是自己的错。可是啊,可惜啊,就目前所有状况看来,嫌疑最大的人也是这个孩子,天才。要是自己真冤了秦家兄弟十年,如今难道还要赶尽杀绝?他不知道了,没法想通,永远也想不通。偏偏这种时候,他想起十年前,老宋砍人的案子,他也是一样痛苦,但比不上此刻痛苦,他想起自己跑去母亲坟前诉苦,哭着说出的那句话这个世界,坏人都抓不过来,好人还跟着犯错,你叫我怎么办?
不知道过去了几个小时,有那么一瞬间,冯国金以为自己快睡着了,几乎在同时,刘平冲进门来,连珠炮似的说,老拐来电话了!来电话了!冯国金噌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问,说什么了?刘平说,他跟曹队约在后天下午四点,铁岭火车站附近,让曹队自己带钱去。冯国金穿好外套说,后天一早,你亲自再领几个人去铁岭,带曹猛一起,提前部署好,等我命令抓人。刘平问,老拐是亡命徒,万一拒捕,做两手准备吗?冯国金说,必须抓活的!打残,打瘫痪,你看着办,只要给我带回来个能说话的!
经历了一天半的漫长等待,12月24日下午四点钟,冯国金终于接到刘平从铁岭打回来的电话,老拐抓到了,一开始拒捕,差点开枪。冯国金问,有群众受伤吗?刘平说,没有。冯国金问,自己人呢?刘平说,没有。冯国金说,开警灯,高速走专用通道,一小时以内把人给我带回来!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刑警总队审讯室。刘平亲自押着老拐进来,手铐脚镣一个不少。冯国金早早坐在审讯室里等着,老拐走进来的时候,冯国金血红的双眼连眨都没眨过一下。老拐,金虎,张强,不管面前这个人换什么名字,他那张刀削过一样的脸,化成灰冯国金也认得。被铐在椅子里的老拐,根本是副骷髅架子,脸都嘬腮了。跑路,躲债,xī dú,早折磨得没人形了。刘平坐到冯国金身边,小声说,路上我简单问了,感觉他心里都有数,但坚持要等见到你再说。冯国金点点头,把屋里的人清了清,就剩自己和刘平,还有两个记录员。
刘平先开口问,叫什么名字?老拐说,金虎。刘平问,还有没有别的名字。老拐说,张强,假名。刘平问,多少岁,家住哪儿?老拐说,四十五,老家铁岭,现在没家。冯国金对刘平摆手,意思是对一般人走的过场就免了。冯国金点着一根烟,亲自问,想到过有今天吗?老拐说,当年就想到了。冯国金问,当年是哪一年?老拐说,2003年。冯国金问,知道犯多大事儿吗?老拐说,知道。冯国金说,那就自己说吧。老拐说,我要个无期。冯国金说,死缓,看情况。老拐这时才抬起头,看着冯国金说,人是我杀的。冯国金问,谁?老拐说,那个年轻丨警丨察。本以为老拐嘴里要说的名字是黄姝,冯国金和刘平都愣住了。刘平激动地说,cāo nǐ妈,他有名!叫邓岩!冯国金也需要冷静一下,问老拐,你知道我干这行多少年了?老拐说,不知道。冯国金说,一辈子了,什么样的亡命徒我都见过,拿裁纸刀把邻居一家老小割喉的,就为要一个同事命放火烧掉一整栋楼的,把仇人杀了碎尸手指头剁下来扔家里鱼缸喂鱼的,“8·3”大案,十一年杀十八个人,凶手从来没失眠过,我问你,这些人狠不?老拐说,狠。冯国金问,比你狠不?老拐说,比我狠。冯国金说,对,shā rén的时候,个个比你狠,可他们坐进这屋里,十个有九个都了,跟我哭,说后悔,想起老婆孩子老爹老妈了,悔不当初了,眼泪大鼻涕流一地,还有尿的。说实在话,这种的我瞧不起,不叫个爷们儿,啥叫爷们儿?到死也不能掉链子,不就吃颗枪子儿的事吗,就冲这点,我瞧得起你,没,算个爷们儿。但是你也比他们狠,那些人,没一个敢他妈杀丨警丨察的,我现在明告诉你,死缓肯定是没戏。老拐说,随便吧。冯国金问,有老婆孩子吗?老拐说,没有。冯国金说,行,光杆儿一个,死个安心。
刘平看见冯国金的双手在桌底下抖,一只手按住那个受伤的膝盖,他知道冯国金的平静也是强撑。冯国金说,2003年2月23日晚,你杀害刑警邓岩的整个过程,从头到尾,一字别漏。老拐说,具体几号记不清了,反正就是殷鹏要我送他跑那天,我开车,当时已经天黑了。冯国金问,什么车?车牌号多少?老拐说,黑色奔驰,型号是S600,车牌子是套牌,A94575。冯国金问,是殷鹏平时开的车吗?老拐说,不是,平时开的是另一台一模一样的奔驰,在公司有登记,套牌车是有事时候才开的。冯国金问,有什么事?老拐说,去外地办事,或者见一些领导不方便。冯国金问,还有吗?老拐说,我替他接女孩用。冯国金说,这个一会儿再说,继续说23号晚上的事。老拐说,自从你跟那个年轻丨警丨察来过公司,殷鹏就知道事情不对了,查到他头上了,那时候他已经做准备要跑了,但他找人打听到,当时你们还没掌握什么证据,他就跟我说,再等等看。直到他接到一个电话,是个陌生号。冯国金问,殷鹏哪个手机接到的电话?老拐说,就当时你们去查他的那个小号。冯国金说,尾号7461。老拐说,对。冯国金说,当时你撒谎是你的手机。老拐说,要不呢?他还能找谁替他挡?冯国金说,继续,那个陌生号是谁?老拐说,不知道,是个男的,在电话里说,他手上有殷鹏qiáng jiān虐待女孩的证据,准备五十万去指定地点见他,不然就把证据交给丨警丨察。冯国金问,殷鹏答应了吗?老拐说,他不傻,叫我做两手准备,五十万可以给,但对方要是不老实,拿了钱还耍花招,就整死,然后跑路。冯国金说,所以那天车上有殷鹏准备跑路的家当和五十万现金?老拐说,对。冯国金问,最后你们见到那个人了吗?老拐说,还能是谁?就是那个年轻丨警丨察。刘平说,你放屁!冯国金让刘平别激动。老拐说,我提醒殷鹏,比约定时间早去一个小时,躲起来看看对方什么情况,好不好下手。冯国金问,见面地点约在哪儿?老拐说,郊区一个果园。冯国金,你们都做什么准备了?老拐说,殷鹏让我带枪。冯国金问,殷鹏还有枪?什么枪?哪儿来的?老拐说,1999年我去云南找人买的,五四式shǒu qiāng,还有五十发子丨弹丨。冯国金问,殷鹏要枪干什么?老拐说,他生意刚做大那两年,得罪了不少人,有些是道上的,他就说要买把枪以防万一。冯国金问,枪现在在哪儿?老拐说,我不知道,但肯定在殷鹏手里。冯国金说,继续说23号晚上。老拐说,开车快到收费站的时候,扎胎了,后面不远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个男的,说帮我换胎,开始我就觉得奇怪,哪有这么热心肠的,直到我翻后备厢,掉出来一些东西让那人看到了,我看他眼神不对,我就认出来是你那天带去的那个年轻丨警丨察了,可能以为天黑戴个帽子我就认不出来他。冯国金问,什么东西让他看见了?老拐说,手铐、鞭子啥的,反正就一堆变态玩意儿,殷鹏虐待女孩用的,我不知道他都给塞那车后备厢里了。回到车里,我就跟殷鹏说,约他见面的好像是之前那个年轻丨警丨察,问他等下怎么办。殷鹏说,不管是谁,找到机会就动手。把车开进果园以后,车停得很远,殷鹏留在车上,我就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等着那辆出租车跟上来,但车没进来,那个丨警丨察是自己走进来的。他在约定地点转了半天,掏出手机想给谁打电话的时候,我就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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