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致和二年春。
正月十五上元夜。
与往日寂静的夜间不同,此时的街上依然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西市,作为下九流营生集中的区域,此刻更是华灯耀彩、分外喧嚣。
西市北四道街,肖章拎着刚刚买到的两条黄河鲤鱼,任由身边往来的人挤蹭着自己,心中却在暗暗地咒骂着:贼老天,小爷来到这破时代也三年了,你还要玩弄我多久!
肖章咒骂老天,那是因为原本的肖章是另外一个时空、一千多年以后的人。
一个本来刚刚大学毕业、找到了一家研究所,刚要过上衣食无忧小日子的应用化学系毕业生。
之所以只是个毕业生,那是因为肖章其实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学渣。没能拿到学士证书,侥幸被那家研究所录用,已足以庆幸一辈子了。
可是苍天倘若尽人意,山做黄金海做田。
正当肖章兴奋地拿着录用通知函赶往研究所报到时,一辆大货车飞驰而过,将肖章乘坐的出租车给撞到了百米山崖下。
再次醒来,时空变换、身体变换,肖章居然成了一个进京赶考的举人。
一个理科生,古文只限那些课本上必须背下来才能顺利考试过关的理科生,对于文言文怎么可能太精通。
让一个不太懂文言文的人考科举,其结果自然是名落孙山。
屋漏偏逢连夜雨。
肖章落榜的当天,在这个时空里、所谓的老家传来消息:冀北遭水灾,他的父母被洪水淹没,三个兄弟不知所踪。
孤立无援、身无分文的肖章,只能流落在京都城这座繁华的大都市。
给人写文书、被市井泼皮砸摊子撵人。
想去当个苦力,如今这身体太孱弱,连个沙包都扛不起来。
无奈之下,作为一个资深吃货的肖章,看到了西市最大的青楼、“揽月楼”招募后厨学徒的告示后,最终选择投入烟花柳巷、当上了一个后厨的学徒。
可是苍天是真不长眼,肖章这都跟“揽月楼”学了三年的厨艺。
纵然是两世为人的知识、见闻做底蕴,却一直没得到大厨李敬术的青睐,更别说得到他的真传。
三年流水过,如今的肖章依然是凭借识文断字的小优势,只是混了个管库的庖头。
一个穿越者,三年却连个厨子资质都混不到,肖章愤恨这老天是真能玩弄自己……
“那位,可是冀北肖三郎?”
正在肖章无精打采、缓步前行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闻听有人唤出自家乳名,肖章回头看了看。
一身粗布衣、矮小的身材,枯瘦一张苍老的脸。大冬天的,手上兀自还在摇着一柄破纸扇。
不记得认识此人,*不住驻足,肖章看着那人问道:“这位先生,您是何人、为何认得我?”
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泛黄的门牙,那老者道:“他乡遇故知,君何曾不识我?我乃你家邻村人,姓陈、名岳伦,下河村塾塾师是也!”…
陈岳伦?塾师?
听得对方这回答,肖章迅速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中一通猛搜寻。
只是眨眼间,肖章找到了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下河村村塾里教书先生陈岳伦,三次科举不第的一个怪老头。
少年时,自己曾带着几个兄弟和小伙伴,为泄愤聚众去下河村塾欲发起群殴。
正是这个私塾先生三拳两脚,把自己和一群小伙伴全都打趴、制服后,送回到了上河村。
搜罗出这些回忆,肖章脸色一沉:“哦,原来是那个三次科举不第,却甘当大户世家走狗的陈阿六啊!”
“好小子,你还是牙尖嘴利的本色不改。”被明显鄙视,陈岳伦却不生气。
他摇着扇子,淡然地笑道:“可惜,嘴尖舌快福登空。你这厮也就只能动动嘴、难成大事了。”
话音落,陈岳伦居然转身就要走。
看他转身欲走,肖章反而被弄得一阵错愕,心底暗道:我靠,他乡遇故知,这老家伙不会只是为了跟小爷在这儿互怼这么两句吧?没必要、没可能,他肯定有什么事儿,是被老子这么一通怼、给怼了回去。
心生疑窦,肖章急忙大声道:“陈阿六,你难道就是找我互怼这么两句吗?你给我站住,告诉我、家乡到水灾现今到底怎样了?”
驻足转身,怪笑着看了肖章一眼,陈岳伦道:“我是条看门狗,你问我作甚?去问那些你看得起的人呀!”
心中关切家乡的水灾,肖章不想再与之互怼下去,只好改变态度。
收起鄙夷的神态,变做亲昵的笑脸,肖章道:“陈先生,晚辈错了、晚辈向您赔礼道歉。”
说话间,肖章想要躬身赔礼,可是手上有两条鲤鱼,只能是微微颔首、浅浅一礼。
赔完礼,肖章急切的追问道:“你是何时出来的?家乡现在到底怎样了?”
见到肖章这副模样,陈岳伦脸色变得灰暗:“浮沱河大水,整个桃城县、乃至深泽府,全都变成了泽国。待大水退去,如今又变成了千里泥沼,三年五载无法再去耕种。桃城县,十户已是九户口,乡亲们只能踏上了逃难的路呀!”
“那您知道,我的两个哥哥、一个弟弟的下落吗?”再次追问,肖章这次是直入主题。
听此问,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后陈岳伦道:“你四弟下落不明,怕是凶多吉少。我听闻,你大哥、二个迫于生计,都在五岭山落了草。如今朝廷想要北伐东古,中山王准备在大军北上之前,先行荡灭冀北各路的贼寇。你那两个哥哥呀!怕是难逃一死咯!”
两个哥哥落草为寇、做了草头王?
依当今这个大梁朝的律法,一旦那位征战四方、威名赫赫的中山郡王赵宗烈荡平了河北。两个哥哥被抓、即便是被杀,自己都南逃牵连、这辈子就此算是玩完。
肖章得到这样一个消息,心中一阵酸楚,不禁再次暗自骂天:贼老天,不带这么玩的。那两个只是有血缘、没太多情分的哥哥当了贼寇,这一旦要是被抓住,小爷还得担个株连重罪。贼老天呀!你是要玩死我吗?
“不过,我这条命是你父亲用他性命换来的。”看到肖章低头皱眉不语,陈岳伦接着说道:“令尊用尽最后一口力气将我推上岸时,我曾答应他,此生一定护你周全。”
“我阿爹救了你?”听得此言,肖章抬头重新盯着他:“你一个落魄塾师,呵呵哒,护我周全?你凭什么护我周全呢?”
“就凭他是我昭烈堂冀北总堂的白纸扇,亦是我昭烈堂八大长老之一的身份。”肖章话音才落,一个声音从不远的墙角处传来。
寻声辨位,肖章向声音传来方向望去。
一身青色锦袍、头上戴着致仕官员专属的五翎冠。一个五短身材、胖的像是一个球的老者,在一群身上全部穿着灰色短打装扮大汉护卫下,快步走到了近前。
看着来人,肖章微微一愕,心道:这人不是兵部开缺的郎中令吗?看这样子,他怎地还对个塾师这么尊崇呢?他们口中的昭烈堂,又是个什么玩意儿?难道是个江湖社团不成……
肖章错愕中,胖老者一走到近前,先是对着躬身陈岳伦一礼:“赤幡堂堂主龚书铭,参见陈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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