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一直说:初婚时,我父亲就是一个瓜怂。要不怎么会说:女人是一座学校,从这所学校里出来,男孩瞬间成长为男人,这种无师自通的技艺,别人不用学,我父亲初学时,格外笨拙,曾经留下羞于向人道及的玩笑,好在我母亲是半个过来人,技艺谈不上娴熟,从懵懂到驾轻就熟,竟需要两个月。
翻篇了,要不然就该被钉在耻辱柱上,象伟大的耶稣那样:背负着沉重十字架,吊在那儿,让灵魂和肉体接受煎熬。
我母亲是第一个对那些令人唾弃的盐碱感兴趣的人,并且把它提炼一种近乎和在粒盐一样的东西,它叫皮硝,它究竟干什么用,我至今无解,它一度价格飙升比大粒盐都贵,并且供不应求,大粒盐全国一个价:0.14元/斤,皮硝0.30元/斤,这巨大差距,让我母亲在初婚的年月里,夜以继日扫盐碱,她的近乎发疯的行为,让人叹为观止,李建玉曾经嘲笑她疯了,直到后来,李建玉才发现:自己做了跳梁小丑。
一堆又一堆无人要的盐碱土,被我母亲扫回来,背回来。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夕阳掉在云海里挣扎,地上收工的人们三三两两,村庄里部分人家燃起的炊烟,让人口水直流,我母亲结婚第三天就出庄劳动了,这会儿她把扁担递给我父亲,把随身带的布口袋和小扫帚带上,对我父亲说:“收工你去家弄饭,我去扫盐碱!”
“怎么又扫?你是不是疯了?”他不知道盐碱的妙用,这是他们结婚第十天发生的事,男女间那些让人感到妙不言的神秘事,我父亲还没琢磨透,我死去的哥哥正在投胎路上,脚如急雨,紧赶慢赶,我三爷深夜象狗一样趴在我家拉条编织的门上听房,躁得两脚都磨出血来,半夜被柳淑琴拉着耳朵拎回屋里,“轻……轻是轻点儿!哎哟哟,我的耳朵嘞!”
黑夜里,我母亲一声笑喷了。
“你狗日笑甚嘞?”我父亲大约觉得他该做的事,没做好,被人听了房,有些恼羞成怒。
“听见没?你三弟做了爬墙狗,被你三弟媳妇拎了回去,你不去拉架?”
“你狗日的,扬眉吐气上了!”我父亲在床南头被窝里,用脚踹我母亲腚,那一下用力了。
我母亲疼了,也生气了,侧身向墙,用脚回赠我父亲一脚。自此多少天,我父亲像蛇盘着,不敢造次。他甚至怀疑那是我母亲的愤怒提醒,但那时他是梁山伯,心没有炸裂,还没有缝隙。
看着我母亲夕阳里雄纠纠的背影,“吃饱了撑的!”他听见我母亲哼着歌,迷丽里是那样美,如同女神飘逸,在心里骂:狗日的,长得还挺好看!俗人幸福了,忍不住多看两眼。
同样拥有一双狐狸眼睛的,还有那位心灵躁动的李宜忠,牛芳芳快要生了,这些日子,挑了他脚筋一样不能动,让他六神无主,这个新嫁娘人才不错,秀色可餐,可就是怕吃不到嘴,土地公公这是乱点鸳鸯谱,憨憨的李建木不解风情,怎么能把这样水晶一样的女人下嫁给她,脸盘子不错,腚盘更好,圆滚滚的,哎!糟蹋了!他摇摇头,立一会儿,见没人注意他,就跟了过去。
这是一只饥饿的苍狼,闪着欲望的目光,象探照灯一样,一遍又一遍搜索着可疑目光,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焦虑审视着斗兽性行为的可行性,独狼穷凶极恶,舌头舔着干裂的嘴唇,希望夜幕快些降临。
夕阳最后一抹红,为了渲染某种气氛,故意拖延时间,乌白的云,静静躺在星河里,象浪花堆叠的泡沫,我母亲则憧憬在婚姻生活的甜蜜里,这是一个健壮如同公牛的男人,她有把握训服他:她相信来日方长!不曾注意天时已晚,不期而遇的危险,在下一刻就要降临了。
钻过茅草横生的地块,找到一大片白云似的盐碱地,她兴奋起来,这个为了自己幸福生活的小女人,正陶醉在劳动的喜悦里,哼着歌,心情愉快,丝毫不为自己不幸的婚姻而痛苦,更不为自己烂成一包糟的生活而满腹惆怅,她甚至一只手背在后腰上,另一只手不停扫着,那哪是劳动,分明是一种可以愉悦人心灵的舞蹈。
没有人,确定没有人,快如闪电疾如风,象狼一样,李宜忠跳窜过草梢,在孤光残影里,我母亲俨然是仙女下凡,一种电流一样可以瞬间击穿厚厚岩石的蓝光,象激光一样,成一道直线,射过去,闪击,没有成功,却因一棵被人砍过的玉米根绊倒,一个狗吃屎,面卡地,栽在我母亲身后。
那如闷雷,噗地一声,让我母亲惊悚一下,猛地转身,背后的手还在,只不过一阵痉挛,手中的扫帚,扔出很远。
李宜忠脸埋在草里,半天爬不起来。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她呆呆的,目光惊悚,眼睛睁得大大的。
“是我!是我!不要怕!”脸抬不起来,手却举得老高。
我母亲本能往后退了两步,那只粗糙乌黑的手,不是旗帜,无法表示李宜忠,初来乍到,还啥啥分不清。
他艰难地爬起来,脸上还有草屑,不知什么东西把脸锯出一道血口子,正恬不知耻往下滴血,脚面更是被玉米根戳得破破烂烂,腿好象也被硬地挤搓一下,有些疼,“噢,你是建木家新来的二娘吧?我刚才看走眼了,以为是有人偷庄稼,你扫盐碱做甚嘞?”这个借口虽蹩脚,但也挑不出毛病,“草拌的,草拌的!瞧我这急劲!”
“噢,原来是这样,刚才咕咚一声,吓我一跳!”
“没事的!二娘,不是我挑事,我们贾家沟八十多户人家,你嫁给谁不比嫁给李建木强?你就算要破罐子破摔,也不能找根棍摔,高会计那张嘴,能说会道,你家的那些事,全让他添油加醋讲完了,有些话都夹不上筷,他也讲得出?不过,李建木实在不能算个完整的男人,你看,他岁数比我大多了,要论起来:他早该有一串小孩了,我都有三四个嘞,他年轻时候,有个叫梁冬青说过给他,在他家三天,人家是哭说走的,谁给你说的媒?这坑挖得不浅,这不是活埋人吗?死罪好受,活罪难熬,是不是?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咋就遭这份罪?你别看他外表和建辉大爷一样,可一娘生九等,个个不一样,人家那是博古通今,一样通,样样通,看人家五个闺女,陈大娘尚年轻,此生不生儿子誓不罢休,而建木二爷,看着不憨,象个大人物,实则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嘞,你是咋想的?”
“我没咋想,就这么瞎鼻子瞪眼往前过呗,哪儿黑哪儿住!”
“那可不成,我跟你说:你们那一枝里,除了建辉爷还凑合,其他都不是省油的灯!”
第3章:
“你能告诉我,你扫盐碱土做甚嘞?”
我母亲摇摇头,“扫这个犯法吗?生产队不让扫?”
“那倒不至于,生产队的事,还不是我说了算?要不然,我当这队长干啥?”
“你走吧,我要扫土!”这家伙不怀好意,我母亲虽年轻,这一点儿还是看得出来的。
“那不行!你脚下站的地,可是我们生产队的,这地里可不光有盐碱,可还有没有收割的庄稼嘞,都半仁了,马上要成熟了,万一被偷,算谁的?我得对全队308人负责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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